第一百四十一章 畫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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順子在庭院裏就地支起藥爐煎藥,沈榕季和霍心雲談了談藥的功能用法,也出來和順子一起看藥爐。
蔡氏就坐在一角的房瓦之間,對著庭中將收於尺幅的風景,平靜地看了眼沈榕季就不再理會。沈榕季注意到了他,剛開始仔細打量一番,後來一煎藥起來就把他給忘記了。蔡氏安靜畫畫的時候容易被人忽略,即便平時生活中也不起眼。
倒是蕭敬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痛快,沒有了驚心動魄的刺殺暗殺任務,閑來無事腿腳都發癢了,於是他就在屋簷之間飛躍遊走,渾身說不出來的舒服。現主子不會對他指手畫腳,也沒指定誰讓他去殺,尤其是不會經常派自己去幹什麽不樂意的事,偶爾看看門什麽的都在他的接受範圍內。
他靜下來想了想,候聖驍各方麵看是個正常且友好的人,唯獨殺進鬼字殿的時候恐怖,除此之外沒有什麽太突出的個性,就是對燕剛太狠了。對,就是狠,雖然自己不動手,但卻能發狠用出殘忍的懲罰。蕭敬在心裏對燕剛搖搖頭,動了不該動的人,惹了不該惹的主,變成人不人從鬼不鬼的樣子活在無間地獄,也是報應!
現在受著傷的痛苦在無食物情況下,大概也快餓死了吧。
蕭敬又想侯聖驍自知身在險境,以他殺手的習慣,總想去主動動手殺什麽人。蕭敬的傷好得差不多,以他的武功能讓很多低些修為的人無聲無息消失掉,連王序東也不敵。
蕭敬看到了蔡氏和沈榕季、順子三人,在空中打個旋輕輕落在蔡氏的旁邊,蔡氏抬了下頭意思看到你來了,低頭繼續畫著。
“畫的不錯嘛。”蕭敬讚歎道,“你姓蔡?”
“姓蔡。”
“有名嗎?”
“沒有。”
“為什麽?就算父母沒有起自己也可以取的。”蕭敬說。
蔡氏的筆停頓一下,說“有姓就能知道叫的是我。”
“名字是一個人曾經活過的最好證明。”
“我問你個問題,如果有個人各方麵和你一樣,你擁有的他也擁有,他來冒充你的話,你怎麽證明你就是你?”
蕭敬低頭看著他,一個年齡並不大的青少年,頭發垂下來遮住眼,嘴上長出細短的胡髭,一個不大的人,有些初入江湖的稚嫩,少年老成,思考玄奇的道理。
“性格上完全模仿你的人,”蔡氏畫完一幅放在一邊,拿出把折扇打開,“甚至能比你活的更好,他會比你更融入你曾經的集體。”
“他會打探我的人際關係,輕易替代掉我。”蕭敬盤起手,“但如果在至交的麵前,還是會被識破的。”
“也許。”蔡氏動筆在扇麵上畫起來。
“他模仿我,隻有比我更像自己,才有機會取代我的位置,但太正常就不正常,人不喜歡太過完美的人,而取向於優秀但有瑕疵的人。”蕭敬說,“如果所有人都認不出,那我也沒必要再回到那個圈子中了。不如換個地方,重新生活。”
蔡氏沒有說話,蕭敬從他身邊躺下來,又說:“但有個人絕對沒人能模仿。”
“誰?”
“謝雨琛,他太複雜了,冒充他的人會瘋的。”
“作為一個殺手,你的生活挺豐富的。”蔡氏把話題轉回來,“你問我為什麽不自己取名。我簡單點告訴你,師父隻留給我姓氏,是一兩個字無法代表一個人的一生,心畫心聲總失真,名如同詩,落筆就俗了。”
心畫心聲總失真,文章寧見複為人。蕭敬再次打量蔡氏,再不小看了這個不起眼的畫師。
“但名字也是一個人的符號,”蕭敬說,“它不能代表一個人的生活,卻能代表一個人。”
“你的出身在簕殄,破曉總會有人懷疑你。”蔡氏把折扇給他,“送給你的,希望你不要做出背叛的事來。”
蕭敬接過扇子,看正麵畫著山水圖,山巍峨挺拔此起彼伏,赭色墨綠飛起其間,筆筆勁道十足,傳神達意。一道瀑布飛來其中,猛浪激石,湍流入湖,留出一片空白。天空兩點黑點,似山中鳥飛出,遨遊無窮間,右側注明:海闊任魚躍,山高任鳥飛。
蕭敬轉過來,見反麵寫著:不拘北冥崇風雲,人活消遙天光跟。半日閑來獨自在,無需亡命殺廬人。
題目是“天池行”,作者是蔡氏,上麵蓋著他自己刻的章。
乍一看並沒什麽水平,蕭敬差點嗤之以鼻,但最白話的一句“半日閑來獨自在”寫到他心裏,不得不佩服蔡氏觀察的細致。再不敢一眼帶過,仔細研究了半刻鍾頭。
至少在他看來,題目和首句多相聯係,北冥天池引用了《莊子》中《逍遙遊》的典故,不拘於北冥,意思他蕭敬不甘於簕殄沉淪,“崇”字又可和“敬”聯係,賣了個破綻。後一句看似隻有“逍遙”和前麵聯係,實則“天光”也意有所述,此處天上的光,是指這裏破曉。第三句抓住了蕭敬此時此刻的生活狀態,所以“無需亡命”去殺廬舍居士,“廬”字話裏有話,諧者“魯”。便是破曉目的地的代表,“亡命”兩層意,隻看是亡誰的命。全詩上下連題目無重複的字,包含了正反兩層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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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敬一時間自然無法體會詩的全意,但他總還是讀出一些意向所指,不由心驚:此人如此別具用心!
他一節一節收起折扇。放到最貼身的位置,說:“我明白了。蔡兄弟文筆深厚,蕭某佩服。”
“沒什麽水準,隻看理解罷了。”蔡氏說。
沈榕季煎好了藥,和順子一起端進屋裏,蕭敬告別蔡氏,旋身落到門口守著,做好他該做的。
霍心雲端著湯藥,盯著黑糊糊的液體咽了咽口水,真想對著窗外的大好陽光潑出去。能做早就去做了,她閉住氣,咕嘟咕嘟把整碗湯藥吞下去。
不是一般的苦!藥性毒性發作,立刻讓胃如同刀絞般的痛。她忍不住捂住肚子,額角冷汗直流,沈榕季雙手兩指在空中比劃完按在霍心雲背後兩穴上,醫療的聖控力注入她體內。侯聖驍也喚出治療法陣,握住她的手導入自然之力,左手錕鋙向外側歪了歪,必要時要能立刻飛出鞘來。
霍心雲疼痛消減了大半,趁此機會端起米粥喝下,深吸口氣調節內息。阻塞的經脈開始通暢,聖控力再次流通起來,四肢終於有了力氣。沈榕季運功對霍心雲後背處打出一掌,淤血終於在霍心雲嘴中吐了出來。
“可以了。”霍心雲虛弱的聲音如同夢囈。
侯聖驍和沈榕季同時收功,沈榕季劇烈咳嗽起來,在瓷瓶中拿藥服下。侯聖驍放下錕鋙,拿手巾擦了擦霍心雲嘴角的血跡。
“在此之前服過了‘清髓漿’,狀況還算好。”沈榕季捂著嘴說。
“小雲的手指被動了拶刑,應該怎麽治療?”侯聖驍問。
“拶子不如標準的強勁,修練過聖控力的人,又是練刀劍的,沒那麽容易被夾變形。”沈榕季說,“給她燉點骨頭湯補補就行了。”
侯聖驍扶著霍心雲躺下,幫她蓋好被子,沈榕季已經走到了外室。他撫摸過霍心雲的頭,拿了錢跟出去。
“侯門主並不信任我吧?”沈榕季背對他說。
“此話怎講?”
“整個治療的過程,你都沒有放下刀,這是其一。在接到藥時,你自己先喝了一口試毒,我看見了,這是其二。”沈榕季側了側頭,“還有個細節,我運功出掌前,你的拇指抵在刀托上,這是彈刀出鞘的動作,這是其三。”
侯聖驍並不否認,說:“你咳嗽時吃的藥,這次似乎和剛來時不一樣。”
“我的身體多病,吃的藥是清熱的。運過功用過聖控力後,身體虛寒,自然換補虛的藥吃。”沈榕季回答說,“沒想到吧,學醫的人自己卻病怏怏的。”
侯聖驍沒有說話。
“我出的那一掌勁力不小,以那個女孩的體質,如果下的殺手絕對撐不住。侯門主的治療隻是杯水車薪,無論如何都救不回來。”沈榕季說,“你就不怕我殺了她?”
“自然是怕,否則我也不會帶刀了。”侯聖驍說,“但這是讓小雲痊愈的機會,我選擇冒這個險。你出掌時的力不強,主要在聖控力上,我有把握將一半以上的力量渡到我身上化去,小雲一時不會死,我還會帶她繼續求醫。”
“引渡傷害,你不是人間道也會受到極大傷害。”沈榕季說。
“我沒有捕捉到殺機,否則你可能在得手前就血濺三尺了。”侯聖驍又說。
“有時候,醫生也是屠夫的一種。”沈榕季在紙上寫下藥方,轉身給侯聖驍,“給她服這些藥,一天一次,如果她要求加藥的話來找我。”臨走前又說:“我不知道你們說的是什麽體製,可加了附子的加味桃紅四物湯有大毒,你可真不怕死!”
順子還在裏麵收拾藥具,沈榕季先一步走到院裏,左右看看,故意在院中走了一圈。
“找誰?”
聲音從後麵傳來,她轉身看到那個畫師坐在淩霄傑愛倚的樹下,樹影落在他身上,似乎隱身在樹蔭裏。
“你的畫很不錯。”沈榕季說,她在蕭敬拿扇子時看到了那副山水圖。
“過獎。”蔡氏站起來,說:“沒有實用價值的畫自然比不上懸壺濟世的醫術更具有意義。”
“不過是祖宗傳下來的東西。”沈榕季說。
兩人沉默好一會兒,順子跑出來到院子裏去收拾藥爐。
“看那個護衛的樣子,你在扇子背麵寫了什麽。”沈榕季說道。
“我寫了詩給他。”蔡氏點點頭,“這樣吧,我也送你一個片段,不是我自己寫的,更容易理解。”
“請賜教。”沈榕季說道。
“古畫畫意不畫形,梅詩詠物無隱情。忘情得意知者寡,不若見詩如見畫。”蔡氏一字一句道來,“歐陽修的詩。”
沈榕季咳了一聲,低頭回味詩的含義。順子收拾好了跑來叫她,主仆二人告別了蔡氏往百草堂去了。蔡氏背過左手走進大堂,侯聖驍和司雲磊相對坐著,過了一會兒蕭敬飛躍進來,說沈榕季已經走了。侯聖驍抬頭,正好看到蕭敬懷中滑出來的腰牌,上麵印著雙龍相撲的標記。蕭敬塞折扇占了空間,再一活動就把一直藏好的腰牌拱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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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敬注意到了侯聖驍的目光,摸出腰牌愣了愣,順著桌子滑給侯聖驍說:“這是辰梓戚的。”
侯聖驍盯著雙龍相撲的圖案,說:“我在想,破曉的門徽該用什麽圖案好?”
話一落幾個人都一愣,破曉成立以來,旗幟隻用“破曉”二字表示,從沒用過徽記。除四大家族外,各門各派皆有徽記,比如神昱的太陽雙翼圖、星夜宗的白星黑月圖、九宮飛星的九星天象圖、水魔刀宗的刀斬水妖圖。
正好走來的龍湘湘聽到了他的話,說:“太陽圖怎麽樣?表示破曉。”
“神昱就是太陽雙翼。”司雲磊提醒。
龍湘湘吐了吐舌頭,沒再反駁,蕭敬說:“大理紫雲流未覆滅時期,和雲區一樣是雲型圖。破曉是初陽,可以在圖案上不同的表示。”
司雲磊看向蔡氏,蔡氏聳聳肩,沒有給他講解的意思,也沒有動手去畫的意思。
“阿蔡,”侯聖驍也看著他,“你活的比較詩意,你說說想法。”
“什麽我活的詩意?”蔡氏往後仰身,“我就一畫畫的,想好了找我畫就好了。”
蕭敬拿出折扇來,故意從反麵轉到正麵搖了搖。司雲磊眼往扇子上瞄了瞄,又給蔡氏遞個眼神,意思“這不是你的傑作嗎”,侯聖驍還是看著蔡氏,堅持要他說個想法。
蔡氏胡子歪了歪,拿出筆在紙上點了五筆,推到前麵:“五瓣梅花,就這建議,沒了。”
司雲磊忍不住往霍心雲房間的位置瞅了一眼,有一種是霍心雲提出建議的感覺,可偏偏那尊神還躺著沒加入討論。
侯聖驍、蕭敬及龍湘湘看著紙上的梅花都不說話了,蔡氏的想法很新穎,一朵早春的梅,與太陽無關,卻也有初升的意思。世人多愛牡丹,但文人雅士愛梅的還在牡丹之上,梅有淩霜傲雪、不屈不撓的頑強性格,深受人敬仰與讚頌。破曉是一日之始,梅開時節正是一年之始。
“我覺得可以。”蕭敬點點頭。
“行。”龍湘湘也點頭。
蔡氏頭發遮眼不知道在看哪,司雲磊看向侯聖驍,說:“侯爺,該你了。”
侯聖驍看著梅花不說話。
“行了侯爺,我知道你因為霍心雲想避嫌。就當沒她關係,說行不行就得了!”司雲磊拍他的肩膀,“你也喜歡對不對?”
侯聖驍抬眼瞪著他,張張嘴還是沒說出話來。
“就這樣了。”司雲磊把紙推給蔡氏,“老蔡,再深入深入,就交給你了。”接著又對侯聖驍說:“侯爺,趕明兒去拜訪溫豪,我給你帶道兒。”
侯聖驍要把他吃了的眼神緩和了些,說:“去就去吧。”
沒什麽事需要商議,各都散去,侯聖驍去陪著霍心雲,蕭敬飛到房簷上享受懶懶的陽光,蔡氏可更忙了,不但重鑄墨筆矛,還要在梅花的基礎上設計細節。
至於梅花圖他用了不到半個時辰就畫完了,墨筆矛卻沒有頭緒。他想了又想,轉眼已至黃昏,還是沒能動工筆鋒,看天色正美,暫時把墨筆矛的事放下,到客棧外透透氣。
不遠處的小巷外對危險特有的警覺引起他注意,空氣中帶有血腥味。他拿出毛筆和判官筆,一步步挪進去。
七具屍體,三人是水魔刀宗弟子,四人是簕殄殺手,沒有一把兵刃留下。蔡氏仔細觀察,死的人明顯不止七個,明顯更多一些,七人致命傷一致,是出於細線絞殺。
謝雨琛!蔡氏第一時間想到毀掉墨筆矛的蓑衣人,不敢久留,連忙趕回客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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