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章 別有心事小雨點,到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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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入夜,姓魏的老刺青師獨自回到家中,在院子裏滿是雜草圍繞的破廢石磨旁坐下。他感覺眼前發昏,天氣微涼,隱約聽見雷聲。
    院門再次開了,這裏沒有住著除他以外任何人,本並不尋常的事卻並沒讓他特別意外。魏老人抬起頭緩了緩有點昏的腦袋,慢慢轉過目光看著進來了徑直坐到石磨上的人。
    “你怎麽也來了?”他明顯認識且熟悉。
    “快下雨了,我來找你說說往事。”來者把隨身的魚杆雨傘很隨意的丟在地上,摘下鬥笠掛在石磨邊沿,露出他額頭上驚險入骨的一道長疤。
    蓑衣鬥笠、魚杆雨傘,這樣的形象最能讓江湖人不約而同想到一個人:簕殄的四護法,謝雨琛。
    他這樣的裝束其實很有特點,但是見到這樣的“招牌”形象的人隻能是他想讓你見到,像破曉的那些人看見沒有偽裝的謝雨琛,很有可能他是準備殺人。
    “謔!最近我見到的聽說的殺手可不少,還有個圍繞著我想洗紋身的。咋的,簕殄準備在我家裏開個會?”魏老人哼哼著進屋搬桌子出來,“都要下雨了你也不怕舊傷會痛。”
    “疼痛能讓我的頭腦保持清醒。”謝雨琛說。
    “哼!你就會逞強!”魏老人已經搬來了椅子坐在桌旁,“喝茶還是喝酒?我還存著一壇陳釀,你要是想喝一起喝了。”
    “喝酒,不喝你那壇,出去買。”謝雨琛在桌上放了一錠銀子。
    魏老人啐了一口,拿著銀子出門去買了燒刀子回來。他回來的時候謝雨琛正坐在他擺的椅子上,手臂支著小桌子手腕頂在下巴上,正望著天空出神。
    “又有心事了小雨點?”魏老人坐到他對麵把酒放桌上。
    謝雨琛愣了一下,馬上搶過酒壇來自己先灌了一口,直接開封往嘴裏灌,甚至沒看桌上早放好的碗。
    “看來你好久沒聽到這個稱呼了,這個反應可不對勁。”魏老人把酒從他手裏搶過來,倒在兩人的酒碗裏。
    謝雨琛沒理他,酒碗拿在他手裏,食指敲著碗出神。天空響了雷聲,雨滴還是慢慢落了下來。謝雨琛從石磨上拿下鬥笠去遮住魏老人跟前的那個碗。
    “我的老毛病都自己養著了,你的老毛病自己也得看著點,少沒事瞎遭罪。”魏老人看著他頭上的傷疤。
    “用不著,還死不了殘不了。”
    “你就逞強吧,我真是閑的了又提這茬,你愛咋樣咋樣去!”魏老人端起酒碗來就喝幹了。
    “姓金的老東西和小東西都來了,”謝雨琛突然說,“你們要是能不見麵,最好還是不見。”
    “我不是說大話,金家還真奈何不了我,爛命一條有本事殺了我,要不就抓我那個老不死的弟弟魏立仁來威脅我試試,看我怕嗎?”老人鼻子裏哼哼出聲。
    “你如果想去找他就去,不必在這裏等。”謝雨琛說,“在這裏等不到他,也不需要等我。”
    “我也想過,誰知道他還活沒活著,就算我去了,也未必找得到。你也別說大話,是你去找也比我強不到哪裏去。”老人慢慢喝著酒,“哎呀,人老了……”
    “還早著,我看誰都難叫你這禍害死了,閻王爺也夠嗆。”謝雨琛這才把酒喝下去。
    “話說回來,擱今兒早上還有個小子來找我,要我洗紋身來著,咋,姓金的誰又逼的人家沒路走了?”老人表情戲謔的很。
    “我知道,學了平山掌的小子,叫姓金的小東西去追著殺,命還挺大,到現在還活著,還叫侯家那小子糊弄進到破曉去了。”謝雨琛什麽都知道的樣子,“你去給他洗了也無所謂。”
    “不行,規矩不能破。”老人瘋狂搖頭。
    風攜雨簌簌吹著,這樣的鬼天氣換別人連門都不想出,淋上一身雨不說衣服還得挑晴天曬,沒什麽人想全身濕透了呆在秋夜裏吹著冷風挨凍。偏偏就有兩個老瘋子一樣的兩個人有屋不進愛在院子裏吹這哇涼的冷風,他們就在雨中喝酒,既不打傘也不戴鬥笠。謝雨琛額頭上入骨的刀疤毫不遮掩,任雨點打在上麵發出刺痛也不予理會。
    他低著頭,神情體態都表現著心事纏身的模樣,他既不為簕殄恨得牙根癢的破曉與九宮飛星費神,也不為金封萬與金乾傑兩個看不順眼的人勞心。堂堂一個第四護法,竟然還有似乎借酒消愁的時候。
    “還在想她?”魏老人昏花著眼神也極力注意他的神情。
    謝雨琛慢慢抬頭看著他的眼,看懂了老人指的誰,就這樣盯著他看了半天,說:“她早死了。”
    “死了你也忘不了,我多大你多大,你糊弄不了我。”老人從鼻子裏哼哼,“說,是想她吧?”
    謝雨琛又沉默半天,說:“可能也有吧。”
    老人哼哼唧唧笑了笑,喝了手中的那酒,又輕輕歎息,為謝雨琛,為提到的人,為無人知曉也無人能掌控的命運。
    “喝酒喝酒,別有心事小雨點,”老人幫他倒酒,“既然生在這裏長在這裏,你想的話,就當這裏是家吧,到家了,好好休息休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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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謝雨琛端起酒碗,說:“謝謝。”
    “我家沒這麽爛,你去找間好屋子去住,再說叫我當自己家的話。”謝雨琛突然出乎意料的說。
    “奈淮是個窮地方,這裏哪家屋舍都夠嗆入的了你小雨點的法眼,我這輩子又不會離開這兒,想給你找個窩找個‘家’,哎喲,難咯……”
    “我可沒說過有多高的要求,是你自己想的,也許四根柱子鋪地上一層草席我就當家了,也許要個三進大院給蓋個兩層小閣樓,院前種上芝麻枸杞艾草薄荷,我都未必能滿足。”謝雨琛連剩了半碗的酒帶著土碗一起丟到身後去摔碎,“你這破茅草屋我就是看不上。這碗要喝出沙子了,去給我換隻碗。”
    魏老人狠拍桌站了起來,指著他鼻子“呸”了一聲說:“我去你妹的茅草屋,我房子再不濟都住的下去,你肯定不會餓死也凍不死,讓你兩句還燦爛了,又糟踐酒又糟踐碗的,你少跟老子蹬鼻子上臉!”
    謝雨琛撿起摔碎的一塊碎片放在鼻子邊嗅了嗅殘留的酒味,才抬起頭看著他的眼睛,說道:“怎麽,不服?那你來打我,咱倆來幹一架。”
    老人捶胸頓足又“呸”的一聲,進屋拿碗不忘補上話說:“你就是個無賴。”
    趁魏老人拿碗的功夫,謝雨琛手指在手心劃拉著不知是寫還是畫著什麽,然後左手和算卦先生一樣掐著十二個位置轉著圈點來點去,悄聲念叨幾句繼續劃拉繼續點,魏老頭看見他這樣,從地上摸起根碎樹枝朝他胳膊砸了過去。
    “算什麽,別算了,我這一身都濕透了陪你喝酒,你還在這算亂七八糟的。”魏老人明顯知道他在幹什麽,“你要是學也找個道行高點的人去學啊,那誰……叫什麽來著,就那小孩,他自己還一瓶子不滿半瓶子晃蕩呢,你跟著他學能學出個啥花來?”
    謝雨琛算完了,閉目想了想結果,想清楚了就對他說:“關你甚事。”
    “哎倒也不是我說你,你這攀的上關係還不止我這樣的老東西,咋在那些小孩那裏也討喜?”魏老人一好奇眼裏都有光了,“那那,那誰,他一個月前還是倆月前的也來這邊了,路邊包子鋪的都在說武林亂的跟一鍋粥一樣,咋,不會是你安排的吧?”
    謝雨琛皺皺眉頭,說:“姓金的老東西和小東西是我謀劃著引來的,還有個老東西倒是我安排來這裏見我,算卦那家夥都幾百年沒見著了,不過他來這裏,道理也說得通卦象也講的過去。”
    “卦象?你剛才算卦問那誰來不來了?”
    “剛才算哪來得及,之前早看過了。”謝雨琛低頭喝酒。
    “喲,這麽說還挺靈嘞,那你要不要幫我看看,我還能活到啥時候。”魏老人端著酒碗衝他笑。
    “說個字兒。”
    “我不說!”魏老人戲耍別人成功了的開心表現出來,哈哈大笑吞下一碗酒去。
    他以為謝雨琛會輕蔑“哼”上一聲或者白他一眼,結果謝雨琛什麽反應都沒有,他好像靜止了一樣,酒碗端在空中,目光停在碗裏久久不動,能看得出是在想東西,可談了大半天的話卻依然不知在想什麽東西。倒是這麽一沉默,魏老人也沒法哈哈笑出來了,低下頭看著碗裏晃動的酒逃避又僵又尬的氣氛。
    “你……”魏老人說話開始猶豫著:“今天心事有點重,對不對?”
    謝雨琛又跟石像一樣靜止了大半天,慢慢喝下碗裏已經混了大半碗雨水的酒,指指自己的胸口,搖了搖手。
    魏老人還在想然後再起個話題圓個場,倒是謝雨琛開口說了莫名其妙的話題:“一個人總是未必能認得清自己,今天的想法也許明天受到一些影響接著發生改變,這樣這人又怎算得認識第二天的自己?在未來的時間段回想,過去已經發生過改變的認知與想法,通通都能稱之為‘心口不一’。”
    “心口不一?”魏老人猜不出他想到了什麽在指誰。
    “卦象其實是個禁錮,先看到結果再求過程反倒限製自身,將變數定在這一階段卻難以改變,就是窺天機知天命的代價。”謝雨琛又說。
    “孔老夫子的‘知天命’可不是你用的這意思。”魏老人咂嘴搖搖頭。
    “你喝醉了?”
    魏老人一愣,抓了抓後腦勺,聲音輕浮著說:“沒有吧……”
    “沒喝醉你不知道老子向來瞧不上孔夫子?”謝雨琛哼了一聲。
    魏老人尷尬的抓著後腦勺把腦袋埋進酒碗裏,他想謝雨琛真的是有很重的心事,今天這人的話很多,而且還在直覺上感覺不對勁。
    雖然他知道靠直覺看這個人是最不明智的做法。
    這不謝雨琛摔了酒碗站起來,從身上取出一個金元寶丟在桌上,對魏老人說了一個字:“滾!”
    魏老人看著跟前的金子傻著眼,嘟囔著:“酒錢你給我了。”
    “是酒錢你就該給老子買一窖回來。”
    “那這是什麽的錢?”
    “罵你補的錢。”
    魏老人更傻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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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啥意思?什麽錢罵我的還補的,你都幹啥了?這都哪跟哪?
    他還在傻眼的時候謝雨琛已經走到門口馬上出去了,招呼不打一聲也不做任何表示就走,魏老人反應過來喊他的時候他就隻有一隻還沒抬起來消失的腳在門框邊上即將離開。
    “唉你這就走了?”
    “怎麽你打算留我?”
    這人都已經走出門去了又折了回來,蹭蹭蹭走到魏老人麵前。魏老人傻著眼感覺自己沒喝到迷糊卻還不如喝到迷糊了清醒,雖然他清楚謝雨琛亂七八糟的想法行動除非會讀心絕對猜不到,在他身上發生應該比吃飯要張嘴還正常,可就偏偏反應不過來。
    把你這該挨千刀的人身上故事寫成話本絕對他奶奶的精彩死了。
    等慢慢回過神來看這人一點沒動站在跟前等他回應,就說:“留你,想讓你別瞎跑了,還是想你能把這裏當自己家行不行?”
    “我不。”
    這七歲小孩一樣的任性語氣又他爺爺的是怎麽回事?
    “你愛留不留!”魏老人脾氣也上來了,他恨不得一口幹上二十斤燒刀子給自己醉死當場。
    “呸。”謝雨琛又是想走絕不拖著,還繞遠踢翻了他院裏一堆摞好的柴火,魏老人才注意到他這時頭發頂上啥都沒有,就又喊了聲:“你鬥笠忘拿了。”
    “送你了。”謝雨琛已經走出門去了,自顧自背著什麽念叨起來,魏老人雖然還發愣卻稍稍閉目傾聽,聽出是這人自己寫的格律亂七八糟的詞:
    “夜深不見月,無星。
    淅瀝小雨,風輕。
    江湖太亂人紛雜,餘不聽。
    於某地見過某一女,於情。
    聞窗外泠泠簷上下零星,不禁生思欲與人傾。
    不知所起亦不知所終。
    無措,彷徨酩酊……”
    他背了一半,接著不背了,人也走遠了,魏老人還是半閉目側耳聽了半晌確定他是自己不背並非聽不清的原因,慢慢坐回原位雙手捂著酒碗,讓自己腦袋慢慢消化最後發生的這些事情。
    他們之間的話題由那個女孩而起又由她而終,他卻不認為這人的破心事隻有這一方麵。
    於是魏老人就對著鬥笠給他指名道姓懟著罵,從南天門一路罵到淩霄寶殿。邊罵著邊搬著酒壇進屋換衣服,換去了一身濕衣服後還在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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