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4章 程普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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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隨著魯肅自刎,東吳最後的部隊,也就此崩潰。
    陸遜抬頭看了眼月亮,圓不圓,鉤不鉤的,臉上對於這場理所當然的勝利,沒有一絲的波動。
    “傳令下去,收攏降卒,打掃戰場。凡抵抗者,格殺勿論。”
    長江北岸,依舊濃重如墨。
    那邊,有著楚軍下一個目標,東吳的尋陽防線,還有那裏的守備部隊。
    不把他們消滅幹淨,楚軍都不放心,繼續順江而下。
    而呂範,在魯肅自刎前,就帶著不安,向江北而去。回想起陸口港那衝天的大火,還有覆滅的東吳水師主力,他的內心,居然升起了一絲懼意。
    這人啊,就是這樣,關鍵時刻,一腔熱血,有死而已。
    但這股子熱情退去後,會思索,會反思,會怕。
    到了尋陽城後,狼狽的呂範,立刻就被迎了進去。
    城樓上,那麵“程”字大旗,在風中獵獵作響,孤零零地在那裏,顯得落寞蕭索。
    守將府邸內,程普帶著滕胤等人,都在焦急地等著南麵的消息。
    滕胤按照魯肅開戰前的吩咐,提前來到了程普這邊。
    一萬東吳戰兵,還有一萬從前季漢在淮南的降兵,此刻,早都已經做好了戰鬥準備。
    隻要南麵埋伏得手,他們這邊,就會順勢出擊,不論是進攻西陵城,還是直接突襲夏口港,程普都已經做好了預案。
    “程公!”
    當形容枯槁、衣袍破損、臉上還帶著淚痕的呂範,踉蹌著衝進大堂時,所有人心頭都咯噔一下。
    呂範素來持重,何曾有過如此狼狽之態?
    “完了,全完了!”呂範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未語淚先流。
    “陸口水寨沒有了,東吳水軍,全軍覆沒。”
    “黃老將軍被楚軍樓船碾壓,殉國成仁,大都督不堪此敗,橫劍自刎。”
    “大都督臨死前,令我來北岸通報戰況,讓程公且速速退軍,不要守在尋陽了。”
    呂範斷斷續續,把陸口大敗的情形,一一講述。
    作為東吳三朝元老,程普須發已白了大半,但腰背依舊挺直如鬆,仿佛歲月隻是將他淬煉得更加堅韌。
    但聽完這些消息,程普隻覺天旋地轉,整個人的力氣就好像被憑空抽走了一樣,直接癱坐到了地上。
    “怎會如此,怎會如此。”
    “公覆兄,魯子敬,唉。”
    末了,他隻能重重地歎了一口氣。
    想當年,孫堅起兵之時,何等意氣風發,麾下四員柱石一樣的大將,便是他程普為首。
    程普,黃蓋,韓當,祖茂。
    除了祖茂運氣差點,在討伐董卓的時候,就被華雄砍了,剩下三人,都跟著孫家,開創了江東基業。
    而現在呢?
    韓當戰死,其子叛國的消息就已經給了程普不小的打擊。
    此刻又聽說黃蓋殉國,水軍全滅的噩耗。
    程普整個人的精氣神,都在此刻被打擊到了極限,臉上褪盡血色,變得慘白如紙。
    “父親,還請保重身體啊,如今的東吳,還需要您來支撐啊。”
    程普之子程谘擔心自己父親受不了這個打擊,立刻過來扶著自己父親,進行勸慰。
    “程公!”周圍兩員副將,鍾離牧、鮮於丹也也駭然圍攏過來。
    程普卻猛地推開了自己的兒子,表示自己不需要攙扶!
    他隻是需要一點點時間,來消化這些噩耗。
    待平息氣息後,他緩緩站起,背對著眾人,走過呂範,走到廳堂門口,望著堂外陰沉的天空,默默無言。
    時間,在這一刻,仿佛凝固。
    程谘不放心,依舊還是站在了程普的身後,他離得近,看得也清楚,父親那寬闊的肩膀,那曾扛起江東江山的肩膀,此刻竟在微微顫抖。
    正當他準備再勸說幾句時,一生經曆許多的程普深吸一口氣,做出了決定。
    “傳令全軍,立刻拔營,先退回石亭,再繼續向東撤退,並探查各方信息。”
    可滕胤急聲道:“程公,那士頌用樓船破敵,顯然早有準備。”
    “此刻我軍若是舍棄構建的防禦陣線,倉促撤退,若是楚軍銜尾追擊,我軍豈不危險了。”
    “那又如何?”程普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近乎瘋狂的決絕和悲愴,眼中血絲密布。
    “若是不走,楚軍樓船在北岸登岸,兩麵夾擊,我軍豈不是困守獨城,坐以待斃!”
    說到最後,程普的聲音又變得低了一些。
    “即便是此刻便走,我軍隻怕也危險了。”
    “但能走多少,就走多少吧。”
    軍令如山,何況是為了掙紮求生。
    程普的軍令下達後,東吳各部人馬立刻拋棄了防禦陣線,甚至砸毀了不便攜帶的軍械,隻帶上了幾天的幹糧,便倉促出發。
    以鍾離牧、鮮於丹二將為開路先鋒,率領東吳戰兵,在前麵開路。
    程普父子自領中軍,又讓呂範率領季漢的淮南降兵,跟在後麵,至於他們是否沿路逃散,則根本不在乎。
    就和程普所擔心的一樣。
    士頌這邊既然早就有了樓船破敵的謀劃,陸地上怎麽可能沒有準備。
    黃忠跟著陸遜在後麵休整一番,跟著樓船來到夏口港後,就一直等著出戰的機會。
    “報!”
    “尋陽城方向,東吳部隊有所異動,程普棄守尋陽,向東撤離!”
    斥候的報告,立刻讓黃忠急得站了起來。
    “大王,程普要跑了,他一定得到了陸口打敗的消息了,我們趕快追擊吧!”
    士頌微微一笑,尋陽城那邊的反應,在他的預料之內。
    “就依老將軍。”
    “樂進、成公英、閻行、文休。令爾等率領本部人馬,隨黃老將軍一起出發,給我死死咬住程普所部。”
    “隨後,我將親統大軍跟上,決不給東吳一點機會!”
    眾將領命之後,動作也快,很快就直接衝出了軍營,繞過西陵城,直撲尋陽城方向而去。
    若是任由程普率領東吳軍隊撤退,楚軍再如何追趕,隻怕也難以趕上。
    隻是楚國這邊也早有謀劃。就在樓船擊破東吳水師主力後,一批運輸船,根本不做停留,立刻順江東去,往尋陽城東,送去了一支伏兵。
    此刻。
    程普帶著他的突然動員起來的兩萬守軍,在泥濘的道路上,艱難行軍。
    士氣低落,人心惶惶。
    東吳諸將,隻能勉強維持著基本的秩序。
    謀士滕胤臉色蒼白,不時回頭張望,憂心忡忡,總是擔心楚軍追兵,就此趕上,掩殺他們。
    而呂範,則沉默地跟在後麵,眼神閃爍,不知在想些什麽。
    從尋陽退向石亭,一路上北麵是山,南麵是水。
    他們行走的路線上,也有一片地勢低窪沼澤地帶,多是泥潭,隻有幾條相對堅實的土埂,可供大軍通行。
    隻是如此一來,部隊的進軍速度,又慢上了幾分。
    “嗚嗚~嗚嗚~”
    刺耳的牛角號聲,如同來自地底的奪命之聲,猛然從前方還有兩側茂密的蘆葦蕩深處炸響!
    “殺!”
    “誅殺程普,剿滅江東叛逆!”
    震天的喊殺聲如同平地驚雷,向東撤離的道路上,驟然出現了一群攔路之人。
    “有埋伏!結陣迎戰!”程普作為沙場宿將,雖驚不亂,厲聲狂吼,迅速下達了軍令。
    走在最前麵的鍾離牧、鮮於丹二將,也反應迅速,早已組織身邊的親兵,試圖結陣抵抗。
    但是他們的反應,還是慢了。
    東吳士兵,因為突然的放棄陣地後撤,早就軍心不穩,此刻突然遇襲,隊伍的反應速度慢了半拍。
    隨著楚軍埋伏部隊的第一批箭雨落下,慘叫聲此起彼伏。
    對麵的楚軍之中,樹起了兩杆“張”字的戰旗。
    一員青年將領,手持長槍,身先士卒,如同猛虎下山,正是楚將張嶷!
    “隨我破陣!把這群吳狗殺幹淨!”
    他的身後,同樣來自益州的青年將領張翼,手持弩機,指揮弓弩手再次對著東吳軍隊射出了箭雨。
    他們二人,正是被士頌提前用快船運到尋陽城東麵埋伏的,這條道路,是東吳軍隊撤退的必經之路,他們二人在這裏埋伏許久。
    “得快!必須得快速衝過去,不然全都要死在這裏。”
    程普的經驗,讓他意識到了危險,士頌肯定是在定下算計時,在消滅東吳水軍主力的時候,就順勢把這些人偷偷運來這邊。
    若是這樣,自己的身後,必定有楚軍追兵。
    前方,鮮於丹目眥盡裂,揮舞著長柄戰斧,想要奮力劈開一條血路,卻被張嶷纏住。
    鍾離牧則指揮著部分親兵,各自舉起盾牌,組成小小的圓陣,拚死抵抗著楚軍一波又一波的箭雨。
    就在程普想要親自上前,率軍突破楚軍的攔截時,東吳軍隊身後,卻傳來了低沉的馬蹄聲。
    程普回頭一看,心道不好。
    身後,一麵赤紅的“黃”字戰旗迎風狂舞,那個旗幟,他自然認識,那是西楚前將軍,剛陽亭侯黃忠的旗號。
    “哈哈哈,程普賢弟,為何走的這麽急,都不等等老哥哥!”
    一陣蒼老卻雄渾無比的笑聲,壓過了戰場的喧囂,卻也帶給了東吳將士無盡的壓抑。
    西楚黃忠,帶著追兵,殺來了。
    他的身後,樂進,成公英,閻行,文休諸將,各自率領軍隊,狠狠砸入了東吳軍隊的後衛部隊之中。
    這些季漢降兵本來就毫無戰意,此刻更是一哄而散,隻想著遠離這裏,逃得性命。
    結果就是,背對楚軍的他們,反而被衝陣的楚軍,輕易收割。
    一場突襲,摧枯拉朽!
    “大勢去矣!”呂範被裹挾在人群之中,隨波逐流,心中哀歎著楚軍來得實在是太快了。
    他甚至都不敢表明身份,鼓舞軍心去對抗西楚軍隊,就這樣讓西楚的軍隊,殺到了東吳中軍所在。
    程普環顧四周,目之所及,盡是潰退和屠殺。
    此刻,他的心裏,悲涼到了極致。
    江東水軍盡喪,江北門戶洞開,自己也好,呂蒙那邊也好,隻怕都一樣,結果就是匹馬不得南歸。
    他拚命了一輩子,建立起來的江東基業,多半也會如同流水般消失。
    “程公,如何是好啊?”滕胤還是太年輕,看到這兵敗如山倒的畫麵,一時間,不知所措。
    程普慘然一笑,說道:“今日之事,有死而已!”
    說罷,打馬轉身,拿起跟了他一輩子的鐵脊蛇矛,率領自己的親衛部隊,就此迎上楚軍。
    “程普在此,誰敢前來送死!”
    他這樣逆著潰退的人群,逆流而上,仿佛撲火的飛蛾,即便是死,也要用自己的這道身軀,為他的江東基業,盡最後一份力量。
    “老匹夫找死!”
    黃忠毫不客氣,眼中寒光閃爍,胯下卷毛赤兔猛然加速,赤血刀高高揚起。
    人借馬速,力比泰山。
    “鐺!”
    一聲巨響,黃忠的赤血刀,把程普的鐵脊蛇矛推開,也就是這一下,程普手臂劇震,虎口崩裂,再難做出反應。
    而黃忠反而老當益壯,拚力氣勝利後,反手就是一刀。
    赤血寶刀,劃出一道淒豔的血色弧光,帶著斬斷一切的威勢,狠狠劈下!
    刀鋒掠過!
    一顆白發蒼蒼的頭顱,和噴湧的鮮血,衝天而起!
    江東柱石,三朝老將程普,隕落尋陽道!
    “父親!”程谘看到程普被殺,心中悲憤至極,想要上前為父親報仇。
    但就在此刻,他的身邊忽然閃出一員西楚悍將,正是急著立功的西涼悍將閻行。
    他手中長矛同毒龍出洞,帶著淒厲的尖嘯,狠辣無比地刺向程谘的肋下!
    程谘的注意力本來就不在身邊,根本來不及格擋,就被矛尖貫入體內。
    而閻行得勢不饒人,借著衝擊的力量,把程谘整個人從馬上摜飛出去,重重摔在地上。
    程谘中鮮血狂湧,掙紮著抬起頭,最後望了父親的無頭屍體一眼,氣絕身亡。
    “士頌小兒,睚眥小人!你不得好死,必遭天譴!”
    滕胤眼見程普父子,先後戰死,熱血上頭後,這個年輕人口無遮攔,就在戰場之上,當著數萬楚軍的麵前,高聲辱罵士頌,發泄心中憤恨。
    “嗖!”
    亂軍之中,一個楚軍小校,射出一箭,貫穿了滕胤的咽喉,讓他的叫罵,戛然而止。
    他的身體晃了晃,栽倒在程普父子屍身不遠處的泥濘裏。
    前方不遠處。
    鍾離牧被數名楚兵圍住,長矛攢刺,身旁的小型圓陣,早就分崩離析,苦苦支撐不久後,鮮血染紅了盔甲。
    最後,被樂進抓住了機會,一刀斬首。
    鮮於丹揮舞著巨斧,如同困獸,身上插著數支箭矢,還真就逼退了張嶷。
    但卻沒有注意自己的身後,成公英策馬掠過,趴在馬背上,拿出了一把中原少見的彎刀,劈開了他的後背。
    隨即,張翼親自射出了奪命的箭矢,射穿了他的麵門。
    “投降了,我投降了!”
    被逼到了角落的呂範,這個來報信的東吳謀士,這裏曆史上總喜歡當媒人的文人,心裏防線終於是被擊潰。
    文休打馬走到了呂範的麵前,麵露鄙夷。
    但東吳這邊,士頌畢竟沒有下達必殺令。
    就好像士頌平定西北時,就連閻行,龐德這樣的敵軍悍將,不也收為己用了。
    雖然眼前這個呂範,在他看來不值一提。
    但說不定後麵有用呢?
    “綁了,回頭讓楚王定奪。”
    至此,東吳留在柴桑到尋陽一線,南北兩麵,一起隔絕長江的防線,全軍覆沒。
    士頌的楚軍,理論上來說,可以輕易順流而下,直搗秣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