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9章 彈劍作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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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哈哈哈!”
    “曹魏那邊的市井之人,真是這麽說我的?”
    朔方郡南端,賀蘭山東麵的隘口,鮮卑軍大營內。
    軻比能聽著探子傳回來並州上郡那邊,曹魏城池內傳來的消息,不禁開懷大笑。
    “是的,都說大王雪夜破敵,乃是塞外魔神,勇武無敵。”
    “那陳到,唐瞬之輩,在楚國之中,雖然號稱什麽六玄將軍,但在我鮮卑狼族麵前,不堪一擊。”
    “把他們的部眾,女人,財貨,統統丟在腦後,自顧自己逃命。”
    “哈哈哈。”
    鮮卑軍的王帳內,鬱築鞬也好,泄歸泥也罷,似乎同樣得意。
    尤其是泄歸泥,說道:“這曹魏的人,倒是有意思,他們不知道,他們曹魏在我們鮮卑眼中,和西楚是沒有區別的。”
    “漢人怯弱如羊,等我們滅了西楚,轉頭一樣滅他們曹魏。這些漢人,還真是鼠目寸光啊,哈哈。”
    這鮮卑探子立刻附和道:“當時我在他們城內客棧買酒,居然還有人請我喝酒,說是看著我們擊敗了北楚部,他們也高興。”
    聽了這話,鮮卑諸頭人和大將,越發放肆大笑起來。
    這個好話說盡的探子,最終,終究沒有說,當日客棧之中,也有人嗬斥請他喝酒的人,說中原漢族爭霸,何必引塞外胡族入關。
    也沒有說,當日客棧角落處,一個落魄的劍客,看他的眼神,滿是殺意。
    “退下吧!”
    軻比能揮手讓這個打聽情報的探子退下,而後才恢複嚴肅神態。
    “士頌小兒給我來信,說是他會親自來北地郡,和我重新盟約。”
    “而曹魏那邊,卻故意散播流言,要把我和西楚之間的關係,弄得很僵。”
    “你們說,我是該和楚國和談,收下北地郡就罷手,還是聽曹魏的鼓動,真就殺入雍涼,把整個雍涼都從楚國手中奪過來?”
    泄歸泥立刻大聲回應道:“可汗,那楚國伏低做小,是不敢和我們打啊,我們不如一鼓作氣拿下雍涼,那可是上好的草場。”
    但鬱築鞬卻擺手道:“不行,楚國實力強大,不過是因為要對付季漢和曹魏,才沒有把重心放在雍涼。”
    “我們若是真的殺入雍涼,楚國那邊一定會有大軍前來。那我們就真的給曹魏當刀子用了。”
    軻比能嘴角露出笑意,拍了拍自家女婿的肩膀,對他的這個說法,很是認可。
    “這才對嘛。”
    “我親自率軍南下過了賀蘭山,去見士頌,就是為了兵不血刃,拿下北地郡。”
    “後麵,他們漢人三國之間,互相攻殺,我才不管。”
    說到這裏,軻比能冷哼一聲,說道:“等我休整兩年,說不定還要出兵並州,幽州,甚至直接滅了曹魏,黃河以北,都會是我鮮卑人的草場。”
    其實有些話,軻比能沒有說,那就是他對於東部鮮卑三部,並不放心。
    自己正在這邊爭奪雍涼,若是損失過重,東部鮮卑必定會再次叛離自己,說不定,他們那時候密謀合作的人,依舊還是曹魏。
    另外一邊,北地郡,平羅城外,楚軍軍營。
    士頌帶著三千頌衛營精銳,還有影爪部隊,緊趕慢趕,花費了近一個月的時間,趕到了這裏。
    他和軻比能約定,這一年的小雪節氣當天,在賀蘭山下,當著兩軍將士的麵,和軻比能完成盟約,割讓北地郡。
    “諸位,守在此間,辛苦了。”
    這裏,北楚部兩萬多敗兵在陳到,唐瞬的率領下,早就做好了準備。
    這裏,還有向寵,朱靈統領的雍涼軍團戰兵兩萬,輔兵五萬,西域雇傭軍一萬。
    若是把石韜帶來的,雍涼地區的各族民夫都算上,也能湊出“十五萬”大軍,以壯聲勢。
    “大王,真要把北地郡讓出去嗎?”
    不論是文臣還是武將,都對士頌做出的這個和談決定,十分的不理解,這也是他們為何要在北地郡聚集這麽多軍隊的原因。
    他們就想要給士頌一個態度,那就是即便是隻有雍涼的力量,再加上北楚部敗兵,也能有實力和鮮卑人鬥上一鬥。
    發問的人是楊阜,這個雍涼派係的核心人物,隴右群豪的首腦。
    這樣的問題,士頌怎能不答。
    “諸位可知,曹魏季漢,已經秘密結盟,明年開春之後,就要一齊對我西楚開戰了。”
    “雍涼軍團,我需要調去關中支援。”
    “北麵的鮮卑,可不值得我軍用去這麽多的力量。”
    見楊阜等雍涼派係的武將臉色不好,士頌知道即便是有些謀劃不能說,但也的給他們一些定心丸。
    “陳到,楊阜,向寵,朱靈。你們四個跟我進來。”
    說罷,他帶著四個西北方麵的核心骨幹,走進軍營,告知他們自己對軻比能另有一番謀劃。
    與此同時,頌衛營的軍隊駐紮處。
    影爪都尉沈修,把剩餘還活著的八個影爪聚集起來。
    自從上次刺殺梁習失敗,影爪衛的士氣就很低落,暗組的人在並州查訪許久,也沒有能查到當日出手擊殺影爪衛的落魄劍客,到底在哪裏。
    弄得他們想要報仇,都找不到人。
    “諸位,小雪節氣當日,軻比能會和大王見麵,我們要做的,便是認清軻比能的外貌。”
    “同時,想辦法混入鮮卑軍中。”
    “那軻比能自持勇武,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被刺殺,和當年的小霸王孫策一樣,這次,我們就給他點意外。”
    沈修的目光,一一掃過麵前的影爪衛,代號“騰根”的壯漢莊宏拍著胸脯保證,這次一定不會再失敗了。
    但沈修想的則是,這次刺殺,隻怕又要死人了。
    入冬之後的賀蘭山山口,連風都變了味道,似乎帶著北方的凜冽,侵入了中原。
    這是一個陰天。
    十五萬鮮卑大軍,列陣賀蘭山口,無邊無際,矛戟如林,直刺蒼穹,仿佛在有意彰顯他們的軍陣威勢。
    在鮮卑軍陣的最前端,那麵巨大的金色狼王大纛之下。
    身形高大的軻比能,裹著華貴而堅韌的玄色狼皮大氅,穿著暗金鎖子甲,騎著通體烏黑的戰馬,傲然而立。
    楚軍這邊,士頌雖然是演戲,不過也不準備落了自家的威風。
    北楚部的戰兵,雍涼軍團的主力,都被他拉到了最前麵。
    陳到,唐瞬,向寵,朱靈,冉悼等將,在他身後一字排開。
    “這位,想來就是軻比能可汗了吧。”士頌打馬上前,在頌衛營的護衛下,遠遠對軻比能拱手行禮。
    軻比能看到士頌後,和心中預估的楚王樣貌對比了一番。
    最後,確認眼前這已經三十出頭的中青年,便是占據了中原半壁江山的士頌,嘴角,卻露出了輕蔑的笑意。
    他隨手揮舞馬鞭,鮮卑軍陣之中,推出了一個受傷的楚軍將軍,正是被俘的楊嶽。
    “初次見麵,還是有個小禮物送給楚王的。”
    說罷,就示意楊嶽可以返回楚國軍陣了。
    “多謝。”
    見軻比能如此大氣,士頌除了表示感謝,還能說什麽呢。
    軻比能卻立刻擺手,說道:“不過是你楚國認慫,願意讓出北地郡給我,我這也算是給你們的賞賜了。哈哈。”
    這話說完,楚軍將士,各個憤怒不止。
    但軻比能絲毫不在意,就這麽等著士頌給他反饋。
    但士頌告訴自己,演戲,就要演全套。
    士頌請求道:“軻比能可汗,我楚國本是中原封國,你中部鮮卑,本是塞外部落。你我之間,向來沒有爭鬥。”
    “若是因為我占據了西部鮮卑的草場,讓可汗這邊有所誤會,這裏我願意認錯,至於西部鮮卑草場,其實我本來就準備讓給可汗的。”
    “如今,可汗自己取走了,我也就不再多說。”
    “你我兩家,可否就以這賀蘭山山口為界,雙方各自罷兵。我們中原諸國,自去進行我們的逐鹿天下。”
    “軻比能可汗,也能繼續以塞外為核心,逐鹿草原,向北拓展,恢複昔日鮮卑王庭。”
    士頌的話說的客氣,但是核心利益,也就是承諾好的北地郡,此刻卻絕口不提了。
    軻比能的眼睛,死死盯著士頌,變得十分銳利。
    “怎麽,楚王這是準備反悔?不準備交出北地郡了?”
    “你可知道,我即便沒有恢複鮮卑王庭的疆域,但東部鮮卑,中部鮮卑,和西部鮮卑三大部的力量,如今也都已經掌握在我手中了。”
    “同樣都是內鬥,我鮮卑人的統一的速度,可比你們漢人要快。”
    “我能北上拓土,我也能南下牧馬!”
    士頌裝出一臉無奈,說道:“必須要交出北地郡嗎?我和你聯合起來,去攻曹魏,難道不可以嗎?”
    軻比能哈哈大笑一聲,忽然轉身指著鮮卑軍中,一個漢人裝扮的人說道:“這人,便是曹魏使者徐邈,他和你說的話差不多,隻不過是要我一起消滅你西楚而已。”
    “還有前不久,剛剛離開的那個季漢使者闞澤,也是差不多的意思。”
    “你們中原漢人,還真喜歡借刀殺人啊,你們真當我傻不是?”
    當即,軻比能回頭看著自己身後,十萬鮮卑大軍的展現出來的殺氣,信心十足,他轉頭看向士頌,狂傲起來。
    “你今日猶豫,隻會給你楚國,帶去無數的麻煩。”
    “有些話,我給他們曹魏和季漢的使者都說過,這裏也給你說下。”
    “你們漢人,就是綿羊,我是草原的狼,狼吃羊,就是天理。”
    “你讓出北地郡,我保你兩年安定,後麵,每年給我繳納貢品,提供糧草,鐵器,絲綢等物資,我也讓你在南麵可以好好過活。”
    “若是不然,我草原的狼群,就會南下,把你撕碎!”
    士頌被軻比能的話氣笑了,你軻比能這麽看不起中原漢族啊?若不是我們中原內部,打生打死,你們鮮卑人哪裏有崛起的機會。
    “如可汗所言,那曹魏季漢,難道已經同意,每年給你鮮卑上繳貢品了?”
    士頌說罷,很玩味地看向了那個曹魏的使者徐邈。
    而他心中,則很慶幸。
    他從軻比能這裏,確認了一個很重要的情報,那就是曹魏季漢,真的是一起說動軻比能的。
    季漢的使者闞澤,雖然聽上去有些奇怪,本來還以為會是什麽南陽陳震,或者簡雍之類出使塞外,現在居然換成了闞澤。
    但這些細節都不要緊,重要的是,季漢的使者,就這麽堂而皇之的穿過了曹魏的地盤,和鮮卑的軻比能見麵了。
    這背後所代表的意義,士頌自然明白。
    這個冬天,就是自己謀劃如何搞定軻比能的最後時間了。
    明年開春,曹魏季漢,必定會有動作,那時候,自己必須要回去長安,或者襄陽坐鎮。
    甚至要親自率軍奔赴一線。
    那時候,是真沒有時間,耗在軻比能這裏了。
    “對啊,若非如此,我何必率軍走陰山道,攻你楚國,我直接走白登道,劫掠曹魏不就可以了嗎?”
    軻比能在兩軍二、三十萬人麵前,再次仰天大笑起來,暢快至極。
    楚軍這邊,聽到軻比能如此囂張的聲音後,前排的軍士們,紛紛握緊了武器,似乎隻等士頌一聲令下,就會衝殺出去,和對麵的鮮卑大軍,決死一戰。
    士頌輕聲對身邊的沈修問道。
    “那個軻比能的外貌,你可記清楚了。後麵潛入鮮卑軍營動手,一定不要弄錯了人。”
    “大王放心,我們都記得這胡虜了。”沈修握緊了他的雁翎刀,對於如何暗殺軻比能,他現在依舊沒有想到好的辦法。
    畢竟,別人是十五萬鮮卑大軍的掌控者,可沒有那麽容易暗殺掉。
    但,
    也就在此刻。
    一個聲音,突兀地刺破了這萬千軍馬的厚重。
    這個聲音不高,卻奇異地穿透了號角和風吼,清晰地送入山口兩側,每一個人的耳中。
    這聲音,不是呼喝,不是呐喊。
    而是一種高歌。
    一種近乎癲狂的,醉醺醺的韻律,在肅殺的風中,飄蕩開來。
    “魏闕高兮鎖煙霞。”
    隨著這個聲音看去,一道孤峭的身影,端坐於兀自矗立的巨大岩石頂端,若是這人不出聲,隻怕沒有人會注意到這裏。
    這人破舊的衣裳,讓他顯得有些落寞。
    手中提著一個酒壺,當著幾十萬大軍就這麽又飲了一口,不少酒水順著嘴角淌下,浸濕了前襟,他卻渾不在意。
    隻見他手腕一翻,屈指在腰間斜掛的那柄連鞘古劍上輕輕一彈。
    “鐺!”
    一聲清越悠長的金鐵交鳴,如同鶴唳九天,讓在場的千軍萬馬,一齊失色。
    “引胡騎兮踏桑麻。”
    彈劍作歌之後,他繼而放聲大笑,笑聲中,帶著濃烈的酒意,還有對曹魏引塞外胡族南下的輕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