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仿佛在指尖倒流，回溯至李承乾離開食仙居的那一刻。
    當熟悉的東宮景象重新映入眼簾，空氣中彌漫著檀香與藥材混合的沉悶氣息，李承乾有一瞬間的恍惚。
    他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右腿，那來自仙家之地、被初步處理過的傷處依舊傳來清晰的痛感，提醒著他先前經曆的一切並非南柯一夢。
    食仙居。
    程先生。
    還有那碗滋味無窮、仿佛能滲入骨髓的當歸排骨湯。
    這一切都是真的。
    一股狂喜瞬間衝垮了連日來的陰霾與絕望，他有救母之法了。
    但隨之而來的是更深的憂慮，此事太過驚世駭俗，絕不能讓外人知曉，哪怕是最親近的侍從。
    仙緣之事，泄露半分都可能招致不可預測的災禍。
    他強壓下心中的激動，臉上恢複了往日的沉靜，隻是眼底深處那份急切難以掩飾。
    他必須盡快見到父皇。
    “來人。”他喚來心腹內侍，低聲吩咐了幾句。
    內侍領命而去，腳步匆匆，帶著太子的信箋，穿過重重宮闈，前往甘露殿。
    ……
    彼時，甘露殿內氣氛壓抑。
    李世民麵沉如水，看著眼前躬身肅立的幾位太醫。
    “皇後……究竟如何？”他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太醫們彼此對視一眼，為首的老太醫顫巍巍地跪伏於地，聲音艱澀：“陛下……臣等……臣等已竭盡所能。”
    “皇後娘娘鳳體……積勞成疾，鬱結於心，非湯藥可解……還請陛下……早做準備……”
    話雖未明說，但那“早做準備”四個字如同一記重錘，狠狠砸在李世民心上。
    他揮了揮手，示意太醫退下，疲憊地靠在椅背上，隻覺得一陣天旋地轉。
    觀音婢，難道連上天都要將你從朕身邊奪走嗎？
    就在這時，殿外內侍通報，東宮內侍求見，說太子有要事稟報，關乎皇後病情。
    李世民眼中閃過一絲微弱的亮光，承乾？他有辦法？
    然而，當聽到內侍轉述，說太子請求親自麵見父皇陳說時，李世民剛剛升起的一絲希望瞬間被怒火澆滅。
    親自陳說？
    他立刻想到了昨日那驚險的一箭，想到了這個逆子不知悔改的模樣。
    定是想借著探望母後的名義，來為自己開脫求情。
    真是……好心機。
    李世民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氣極反笑：“哼，讓他好生在東宮反省。皇後之事，自有太醫署費心，不必他來多言。”
    “不見。”
    兩個字，冰冷決絕，徹底斷了李承乾麵聖的可能。
    ……
    東宮之內，李承乾焦灼地等待著消息。
    一天。
    兩天。
    五天。
    十天過去了。
    父皇那邊依舊沒有任何回應，仿佛他這個人已經被徹底遺忘。
    而宮中傳來的關於母後病況的消息，卻一天比一天令人心驚。
    不能再等了。
    父皇不信他，可他不能眼睜睜看著母後就此離去。
    食仙居的程先生是他唯一的希望，他必須帶母後去見程先生。
    一個無比大膽，甚至可以說是瘋狂的念頭在李承乾心中滋生、蔓延。
    他要親自去見母後，帶她離開這令人窒息的皇宮。
    夜深人靜，當負責送宵夜的內侍提著食盒走進偏殿時，迎接他的不是往日溫和的太子，而是一雙燃燒著決絕火焰的眼睛。
    冰冷的匕首抵在了內侍的喉嚨上，李承乾的聲音壓抑而嘶啞：“別出聲，想活命，就按我說的做。”
    內侍嚇得魂飛魄散，雙腿發軟，連連點頭。
    片刻之後，一個身著內侍服飾、低垂著頭、端著食盒的身影，跛著一條腿，悄無聲息地離開了東宮。
    他刻意避開了守衛森嚴的主道，選擇偏僻的小徑，每一步都走得異常艱難。
    腿上的傷口因為走動而陣陣刺痛，冷汗浸濕了內衫，但他咬緊牙關，目光堅定地朝著長孫皇後所居的立政殿方向挪去。
    月光慘淡，將他的影子拉得細長，四周寂靜得隻能聽到他自己沉重的呼吸聲和心跳聲。
    終於，立政殿遙遙在望。
    殿門前的守衛比往日更加森嚴。
    李承乾深吸一口氣，走到殿門前，在守門宮娥驚疑的目光中，猛地抬起頭，沉聲道：“孤乃太子李承乾，速去通報，孤要見母後。”
    那張因病痛和焦慮而蒼白但依舊難掩貴氣的臉，以及那不容置疑的語氣，讓宮娥瞬間愣住，隨即慌忙入內稟報。
    ……
    與此同時，甘露殿。
    “陛下！不好了！”一名內侍連滾爬爬地衝進殿內，聲音帶著驚恐。
    李世民正在批閱奏折，聞言眉頭緊鎖：“何事驚慌？”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他……他私自從東宮出來了！現在……現在去了立政殿！”
    “你說什麽？！”李世民霍然起身，手中的朱筆啪嗒一聲掉落在地，眼中瞬間燃起熊熊怒火。
    好！好一個逆子！
    禁足期間，竟敢私自逃出東宮！
    還將不將他這個父皇放在眼裏！將不將大唐的法度放在眼裏！
    “來人！”李世民的聲音如同冰封的寒流，帶著雷霆之怒，“即刻傳令金吾衛，將太子給朕……押回來！”
    整個甘露殿的空氣仿佛都凝固了，所有宮人都噤若寒蟬，感受著帝王那毀天滅地般的震怒。
    立政殿內，空氣仿佛凝固，彌漫著濃重得化不開的藥味和一種令人窒息的沉寂。
    長孫皇後斜倚在鳳榻上，錦被之下，身形更顯單薄。
    她的臉色蒼白如紙，往日裏溫婉含笑的眼眸此刻也消沉不少，唯有那份久居上位養成的端凝氣質，依然在眉宇間頑強地支撐著。
    殿門被輕輕推開，發出吱呀一聲輕響，在這寂靜中顯得格外突兀。
    “誰？”長孫皇後微微側頭，聲音虛弱，帶著長久病痛磨礪出的沙啞。
    一個穿著內侍服飾的身影低著頭，端著一個食盒，快步走了進來。
    他走路的姿勢有些奇怪，右腿似乎不太利索，一步一頓，顯得有些笨拙。
    “母後，是我。”
    熟悉的聲音響起，帶著壓抑的急切和一絲難以言喻的情緒。
    長孫皇後猛地睜大了眼睛，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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