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抽動著鼻子，循著香味的來源望去。
    隻見在隊伍的角落裏，子貢不知從哪裏尋來了一隻破舊的陶罐，架在幾塊石頭上，下麵燃著微弱的枯枝，陶罐裏正煮著什麽東西。
    子貢臉上帶著一絲喜色，小心翼翼地用一根樹枝攪動著陶罐：“老師，各位，我找到了一些之前遺漏的米！不多，但或許能讓大家稍微補充些體力！”
    眾人聞言，眼中頓時爆發出希望的光芒，紛紛圍了過去。隻見陶罐裏是渾濁的米湯，米粒少得可憐，但在這絕境之中，這無疑是救命的甘霖。
    子貢將米湯小心地盛出來，先是恭敬地遞給孔子。
    孔子看著這碗渾濁的米湯，又看了看弟子們渴望的眼神，輕輕搖了搖頭：“先分給生病的弟子吧，我還不礙事。”
    子貢無奈，隻好先將米湯分給幾個身體最虛弱的弟子。輪到顏回時，顏回也推辭了：“我尚能支撐，先給仲由子路）他們吧。”
    米湯極少，很快就分完了。子貢看著空空的陶罐，以及鍋底剩下的一些粘稠的飯粒和灰黑的鍋巴，歎了口氣。
    就在這時，孔子無意間一瞥，卻看到顏回正站在陶罐旁，背對著眾人，似乎在做什麽。
    他看到顏回用手從陶罐底部抓起了一小團黑乎乎的東西，迅速塞進了嘴裏。
    孔子心中猛地一沉。
    顏回？那個他最信任、品德最高尚的弟子，竟然在大家都忍饑挨餓的時候，偷偷吃獨食？
    而且吃的還是鍋底那些混雜著灰燼的髒飯？
    一股難以言喻的失望和痛心湧上孔子的心頭。難道，連顏回這樣的人，在極端的困境麵前，也無法堅守住品德的底線嗎？
    他一向認為顏回“一簞食，一瓢飲，在陋巷，人不堪其憂，回也不改其樂”，是真正安貧樂道、品德無暇的君子，可眼前這一幕，卻讓他對自己長久以來的判斷產生了深深的懷疑。
    他沒有立刻發作，隻是默默地看著。
    過了一會兒，子貢將陶罐刷洗幹淨，準備將剩下的鍋巴分給大家。
    顏回這時轉過身來，臉上依舊是那副溫和純淨的表情，仿佛什麽都沒發生過。
    孔子心中五味雜陳。他決定要問個清楚，這不僅關乎顏回的品德，也關乎他對人性的認知，對他自己教育理念的驗證。
    他將顏回叫到一旁，盡量讓自己的語氣保持平靜：“回，剛才我看你在陶罐旁，似乎吃了些東西？”
    顏回愣了一下，隨即明白了老師的意思，臉上露出一絲苦笑，連忙解釋道：“老師明鑒。剛才煮飯時，不小心有些煙灰掉進了鍋裏，染黑了鍋底的一些米飯。弟子想著，這些飯若是丟棄了，實在可惜；若是分給大家吃，又恐不潔，玷汙了大家的口腹。所以，弟子便擅自將那些沾了灰的飯粒吃了。並非有意偷食，還請老師恕罪。”
    孔子聽完顏回的解釋，呆立當場。
    原來是這樣！
    他誤會了顏回！他竟然懷疑自己最賢能、最純良的弟子！
    一股強烈的羞愧感和自責感湧上心頭。
    他看著顏回坦蕩清澈的眼神，想到自己剛才心中的那些齷齪猜測，隻覺得臉上火辣辣的。
    “唉……”孔子長歎一聲，聲音中充滿了感慨和自省，“所信者目也，而目猶不可信；所恃者心也，而心猶不足恃。弟子記之，知人固不易矣！”
    是啊，我親眼所見的事情，尚且不能完全相信；我內心所做的判斷，也未必可靠。認識一個人，了解一個人，真的是太不容易了！
    這一刻，孔子對人性的複雜，對認知的局限，有了更深切的體會。也對顏回的品德，有了更加堅定的信任和敬佩。
    他拍了拍顏回的肩膀，眼中充滿了歉意和欣賞：“好孩子，是老師錯怪你了。”
    顏回連忙道：“老師言重了，弟子行事，本該更加周全，不讓老師誤會才是。”
    師生二人相視一笑，之前的誤會煙消雲散，反而讓彼此的信任更加深厚。
    看著顏回依舊蒼白的臉色，孔子心中憐惜之情更甚。
    他想起顏回剛才那番維護大道的話語，想到他默默吃下髒飯的舉動，一股決心在心中升起。
    “子貢找到的米已經沒了，但天無絕人之路。”孔子站起身，目光掃向荒原，“這附近或許還有些能吃的野菜。我去尋一些來，煮些野菜湯，至少能讓大家暖暖身子。”
    “老師，不可！”子路連忙阻止，“您身份尊貴，怎可親自去做這等粗事？我去！”
    “我去吧，老師。”顏回也說道，“弟子年輕，腳力好些。”
    孔子擺了擺手，臉上露出一絲溫和而堅定的笑容：“無妨。與諸君共患難，本是為師應做之事。況且，為師也想親自為回煮一碗幹淨湯的。”
    他這話，既是對顏回的補償，也是表達自己與弟子同甘共苦的決心。
    說罷，他不顧弟子們的勸阻，拿起一個破舊的陶罐，獨自一人朝著荒野深處走去。
    寒風吹動著他的衣袍，他的身影在蕭瑟的曠野中顯得有些孤單，卻又異常堅定。
    他仔細辨認著地上的植物，希望能找到一些可以食用的根莖或者嫩葉。
    可七日的饑餓，讓他的腳步也有些虛浮，但他心中的信念支撐著他。
    為了他的弟子們，為了他心中的大道，他不能倒下！
    就在他俯身，小心翼翼地從凍土中拔出一棵帶著泥土的、不知名的野菜，心中盤算著這能煮出多少湯水時，異變陡生！
    他發現僅是一眨眼的功夫，自己忽然站在了一個幹淨整潔、古樸雅致的莊園門前。
    青磚鋪地，綠植蔥鬱，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淡淡的、從未聞過的食物香氣和草藥清香，沁人心脾。
    眼前是一座古色古香的院落，大門敞開著，門楣上懸掛著一塊木質匾額，上書三個蒼勁有力的大字——
    “食仙居？”
    孔子握緊了手中那棵還帶著陳蔡泥土的野菜，茫然地看著這個完全陌生的環境，以及院中那個正帶著一絲驚訝看向他的、氣質出塵的年輕男子。
    我是誰？
    我在哪？
    剛才發生了什麽？
    一連串的疑問，湧上了這位至聖先師的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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