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廚房眾人循聲看去，原來是賈母房裏得寵的大丫鬟鴛鴦來了。
    隻見那鴛鴦身著一襲月白比甲，臉上卻罩著肅然之色，杏眼圓睜，眼波如刀子似的掃過廚房眾人，柳眉倏地倒豎起來，仿佛周身都帶著一股寒意，
    廚房裏的喧鬧聲戛然而止，
    “啪”地一聲將手拍在一旁的桌子上，指著那胖廚娘的鼻子冷喝道：
    “你們倒是有閑情逸致！
    有這許多嚼舌頭的功夫，那這菜都熟了幾道了？
    老太太等著吃牛乳蒸羊羔呢，
    這菜可不是什麽尋常的玩意兒，要是誤了時辰，你們還能用這嘴巴頂了差不成？
    仔細你們的皮！”
    她一口氣說完，聲音雖不算高，卻帶著一種針尖進骨髓的厲厲勁兒，冷得讓人手心裏都捏出了汗珠。
    胖廚娘原本還趾高氣揚地跟人辯駁，一時間卻像泄了氣的皮球，臉上的血色頓時褪了個幹淨，隻勉強擠出一抹僵硬的笑容，陪著小心道：
    “鴛鴦姐姐教訓的是，教訓的是……
    我們這不是一時嘴癢嘛，這就去做，這就去做！”
    那刀背剁在菜板上，發出“砰砰砰”的聲響，怎麽聽都像是在泄憤。
    鴛鴦又環視了一圈，確保眾人都在認真幹活，這才冷哼一聲，轉身離去。
    她前腳剛走，後腳廚房裏又炸開了鍋。
    胖廚娘往地上啐了一口，小聲嘀咕著：“呸！什麽玩意兒，不過是個丫鬟，還真把自己當主子了！”
    高個廚子也跟著附和：“就是，仗著老太太的寵愛，在我們麵前耀武揚威！”
    他頓了頓，又補充道：“等哪天大老爺當了家，看她還怎麽神氣！”
    這時候裏頭有一個年長的廚子倒是搖了搖頭，歎了口氣道：“你們少說兩句吧。”
    他壓低了聲音，提醒道：
    “這探花郎怎麽說也是林姑娘的夫婿，老太太寶貝林姑娘，咱們犯不著為了這點小事得罪人。”
    這賈母要吃“牛乳蒸羊羔”，看似不過尋常菜，實則大有講究。
    這道菜是用不見天日的羊所作，也就是將母羊腹中的胎羊剖出來烹製的菜肴。
    古人覺得不見天日的東西大補，吃這個多為借壽。
    胖廚娘一邊剁菜，一邊在心裏暗罵：“這老太太見天的吃這麽遭天譴的東西，也不怕折壽！”
    另一邊，蘇府裏，
    黛玉正坐在窗前，指尖輕輕摩挲著賈府剛送來的兩盒東珠。
    那珠子顆顆都圓潤如淚滴，色澤清透瑩潤，宛如初春的梨花上滾動的露珠，不沾纖塵，放在手中微微摩挲，竟似有一種潤澤的涼意從掌心漫到心間，叫人不忍釋手。
    她目光柔和中帶著些許疑慮，似是欣賞，又似在權衡禮物背後的深意。
    片刻後，她輕歎一聲，將盒子端詳了又端詳，旋即轉向立在一旁的丫鬟雪雁，語中透出幾分妥帖和矜持：
    “老太太也真是太客氣了。
    原是長輩的問候，卻送了如此重禮。
    你看我嫁過來這麽久，這還是第一次正式派人送具體的帖子，多鄭重啊！
    連禮物都選得如此貴重，這些東珠，怕是尋常人家連一顆也難以得見罷？”
    她笑了笑，語鋒稍稍一轉：“往日不過是托個下人隨口通知一聲，真不曾像今日這般講究。”
    雪雁聽言，連忙湊上前附和說：
    “隻怕是老太太想起了姑娘這些年的孝敬之情，這才特意派人表達謝意呢。”
    黛玉淡笑不語。
    恰此時，外頭響起腳步聲，蘇旭從書房緩緩走出。
    他見黛玉低眉持珠，模樣格外溫婉，一時間止不住心頭暖意，上前幾步便伸手將東珠盒子接過，一邊揣摩著珠子的紋理，一邊轉頭笑戲道：
    “剛在門外我就聽見你說起這個賈府給我送禮的事情。
    這經你這麽一說，我還真就仔細想了想，這的確是我頭次見到賈府下帖子給咱們呢。
    看來在這國公府，可見我蘇旭，這麵子也不是全然沒有啊。”
    他故意板起麵孔，一副搖頭晃腦的模樣，話語間又帶著些揶揄。
    黛玉瞧見他這般，也忍不住莞爾，眼波轉了轉，嗔怪著道：
    “就你會胡侃，成天盡說些打趣的話。”
    潔白如玉的指尖探去捏了捏他的袖口，未免他笑得太過肆意。
    蘇旭見狀，也不再取笑，將盒子合上鄭重地放回桌上，隨即轉身握住黛玉的纖手，聲音柔和了些：
    “你外祖母既然如此誠意相邀，咱們自然也該過去一趟。
    隻是我瞧著賈府風波不斷、是非最多，實在是個多事之地。
    以往那裏的人對你我夫妻二人態度總是忽冷忽熱，真真叫人摸不著個頭緒。
    為免招惹更多事端，這一回我們還是速來速回罷了，盡了該盡的禮數就成，斷然不可久住。”
    蘇旭微微頓了頓，眼底又多出一絲縝密思慮。
    對於去賈府，蘇旭心中有些芥蒂，那樣一個滿腹心機的大家族，對他人與黛玉的態度都並不特別友善，甚至有些冷淡與疏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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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腦中閃過兩次造訪賈府的記憶，那些細枝末節的冷漠與暗中的輕視，令他心底隱有不快。
    而更讓他感到陰翳的是，他從紅樓夢的故事中提前知曉了些許未來的走向，那是一個令賈府難以擺脫的悲劇結局，令人唏噓且心有餘悸。
    他不願多與此地牽涉，畢竟水深火熱之地，牽連過多對他對林家都不是好事。
    然而，賈府畢竟是黛玉的外祖家，且他也確實沒有合適的借口不去，隻能暫時擱置心中的不安。
    他與黛玉對視片刻，目光中有理解也有無奈，繼而低歎了一口氣。
    蘇旭最無法釋懷的還有近期的一件事，那就是元春對黛玉莫名其妙的申斥。
    他來來回回思量多時，一直隱隱覺得，這事背後似乎有人在推動。
    而若按線索推測，王夫人的嫌疑最大，畢竟她是元春的親生母親，每個月都能有一次進宮探望，可以在元春耳旁三言兩語動些心思，致使元春生出對黛玉的不滿。
    況且，他回想過幾次此事後與賈府其他人見麵的場景，卻始終未發現他們顯露出任何知情的痕跡。
    思索至此，他仍不能斷定一切，隻能將這些疑問暫時深埋於心，等林如海的調查結果出來再做決斷。
    蘇旭的目光漸漸沉靜，臉上的神色卻仍如春風般溫和，對黛玉低聲說道：
    “我隻願你開心便好。”
    這句話雖輕聲細語，卻透出了千分的心意與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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