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水湖，原荊陽城守軍大營。
    齊柏然麵色晦暗，魂不守舍。
    他雙手負於背後，在營帳當中踱步徘徊。
    帳內還有濃鬱的化不開的血腥之氣。
    這是他半日連斬四五位勸他盡早撤離雲夢郡的幕僚。
    眼下，他這處營帳似是成了旁人眼中的絕地。
    二三十丈範圍內，沒有丁點人馬嘈雜之聲。
    帳內燭火飄搖，明滅間映的齊柏然身影如同鬼魅。
    黑色虛影在地上扭曲掙紮，張牙舞爪的，似要擇人而噬。
    他體內壓抑不住的氣勁迸發，縷縷氣血擊打在帳篷上，發出沉悶聲響。
    “為何，為何會是這樣？”
    他指尖恰在頜下長須之上，眸中盡是不甘與惱怒。
    三日前，中都有天使乘坐龍鷹拉馭的飛車，遠道而來，
    在鄣郡青昭府城上空，當著滿城黎首的麵，
    宣布薑天望成為大乾新任太子，入駐東宮，
    又加任其為東南平亂大將，
    可調集東南四郡兵馬為其驅使。
    這一下子，就讓其手中權柄大盛。
    等齊柏然收到消息之時，連著砸了兩套最珍愛的茶具，這才冷靜下來。
    可還未等他歇上一口氣，又有千秋劍閣劍主劍壓雲夢郡，
    逼得青璃宮老宮主自守山門，永世不出，
    真空老母教退出雲夢郡，秋毫不犯。
    “四殿下，我可真的是讓你害苦了啊......”
    說好隻要雲夢郡一亂，再讓賊兵北去，攪動鄣郡風雲，
    趁著混亂之際，輕輕鬆鬆就可以讓那薑天望死無葬身之地。
    可為什麽，計劃隻到一半，老皇帝就把太子之位給定了呢。
    這讓那些在中都明爭暗鬥，這麽多年都不服輸的其他八位皇子怎麽看。
    自己棋差一著，押錯了寶，眼下落得個滿盤皆輸的局麵。
    四皇子倒是無所謂，他有貴妃撐腰，舅舅又是九城兵馬司司主，權勢滔天。
    即便暴露了在雲夢郡的所作所為，大不了也就是被老皇帝禁足幾月。
    可他齊柏然呢......
    現在他就像熱鍋上的螞蟻，生害怕中都天使過來，降下聖旨，賜他九族全滅。
    就在他彷徨之際，營帳簾子被人從外掀開。
    他怒不可遏，直接拔出腰間長劍。
    擰身回頭，卻見是一長髯老者倏地走入。
    這老者麵若重棗，雖是須發皆白，
    卻全無老態龍鍾之態，反而精神矍鑠，眸光熠熠。
    其身軀約莫有兩米高，一進帳篷，
    內裏燭火瞬時熄滅下來，似是被他吸攝走了所有光線一般。
    “秦老！”
    齊柏然啞然。
    他嘴巴無力張合兩下，終是將手中長劍丟棄於地。
    長髯老者袖袍一揮，自有無量毫光生出。
    暗室皆白，如若大日被其截取出了一絲光亮，安放在了營帳當中。
    “秦老！”
    齊柏然聲音提高幾分，帶著怨懟與不忿。
    秦長風歎息一聲，徐徐走到桌案之前。
    他翻動杯盞，為自己斟滿一杯早已涼透了的茶水。
    輕抿兩口，他才幽幽道：
    “齊柏然，你與我神教有緣，
    此次我來，正是準備接你回去，
    等到了白澤郡，你可在教中擔任護法一職！”
    齊柏然頗為幽怨的看了老者一眼，繼而輕聲道：
    “那我在雲夢郡的族人呢？”
    要知道，齊家世代牧養雲夢千萬百姓，家族人數早已超過十萬。
    更別提門下家丁護院，仆役婢女，供奉一類......
    光是靠著他齊家而活的，就有百萬人之多。
    他能走，可齊家呢，偌大的齊家呢，難道就在這閉目等死麽？
    秦長風搖了搖頭，惋惜道：
    “按照我與殿下約定，能救走你一人，
    已是我宅心仁厚，至於齊家其餘人，恕我無能為力！”
    砰— —
    齊柏然一把扯下腰間玉玨，然後重重摔砸在了桌案之上。
    那破碎的玉片邊緣鋒利如刀，全都射向了老者臉頰。
    老者似是渾然未覺，如如不動。
    待玉片快要靠近他周身三尺範圍時，卻猛地一滯，彈指間化作飛灰不見。
    “齊柏然，老夫脾氣可未有你想象的那般好，
    而且，你應聽聞過，天罡境宗師不可輕易折辱！”
    話落，齊柏然麵色一變。
    他的身軀似是落下萬丈高山。
    無盡的力道欲要將他全身骨骼壓斷崩毀。
    “秦老，我知錯了！”
    齊柏然咬牙痛呼一聲，直接撲通跪倒於地。
    “再帶上你的兒子吧，放心，入了神教，齊家還是會開枝散葉，
    過上百年，雖是不能恢複今日這般鼎盛局麵，
    但血脈長存，你也不必多加擔心！”
    秦長風淡淡開口，算是網開一麵。
    “我那孫兒天生聰慧，武道根骨不凡......”
    齊柏然垂淚叩首。
    “過了，過了......”
    秦長風擺擺手，欲要起身離開。
    “秦老，我......我應下了！”
    齊柏然臉上淚水止不住的流淌，終是咬牙開口。
    “眼下還有時間，我可允許你多留兩日，安排家族中的一應事物！”
    長髯老者譏嘲一笑，複又歎氣道：
    “說不定還能多送一些血脈子嗣出去呢，不是麽？”
    “沒有機會了啊！”
    齊柏然淒然慘笑。
    此時鏡水湖上，乃至雲夢郡上空，都有若有若無劍意盤旋。
    像他這種背棄大乾之人，血脈必須全數斷絕，才可讓世人警醒，大乾，還未覆滅！
    “千秋劍閣勢力遠比我們想象的要強大，
    而且不知元龍那老兒給他們許諾了什麽，
    竟是連山門都不管不顧，
    直接來雲夢郡找我們的麻煩，嘖嘖嘖......”
    長髯老者怪笑兩聲，其眼睛好似狼鷹，環顧下才輕笑道：
    “五位劍主啊......就是劍閣鼎盛之時，也唯有這般聲勢吧！”
    “元龍皇帝......”
    齊柏然口中呢喃，繼而含恨站起。
    “若我齊家此番能逃過此劫，定要顛覆大乾！”
    “過了過了，癡兒啊......那四皇子，咳咳！”
    老者話說了半句，卻是不再言語。
    齊柏然卻是身子猛地一顫，繼而剛剛眼眸中亮起的光，又熄滅了下去。
    四皇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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