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陵容心頭一顫，卻仍維持著恭順的姿態，低垂的睫毛掩蓋住眼底那一絲倔強。
    “你身上的傲氣，和皇貴妃、惠貴妃不一樣。皇貴妃的傲氣，是她的才華和聰慧，是她對自己的認可；惠貴妃的傲氣，是倔強，是清高，是她的家族給的底氣。”
    雍正頓了頓，眸色漸深，聲音裏帶著幾分冷意： “而你的傲氣……是骨子裏透出來的，朕看著，倒像是與生俱來，刻在血脈裏的。朕很好奇，一個縣丞，怎會養出這般脾性的女兒？”
    安陵容的呼吸微微凝滯，指尖不自覺地收緊，指甲幾乎嵌入掌心。
    “不管是什麽原因，朕不喜歡玩弄權術的人。”
    雍正走到她身邊的紫檀椅子上坐下，半舉起胳膊，指尖一鬆，碧玉珠串“啪”的一聲，重重落在了案幾上。
    圓潤的翡翠珠子在桌麵上瞬間四散開來，相互碰撞，發出一連串急促的聲響，有幾顆不受控製，咕嚕嚕地滾落在地，清脆的聲音在寂靜的宮殿裏格外突兀。
    雍正拿起一枚放在指間把玩：“後宮女人，是讓朕舒心解憂，為朕綿延子嗣的人。她們若犯了錯，朕既可以嚴懲，也能夠寬宥，這不過都在朕的一念之間罷了。”
    他微微一停頓，將珠子隨意的扔出去：“朕治理天下，決斷諸事，豈容他人置喙，更不需要任何人來教朕做事。”
    安陵容低垂著頭，隻覺得一股無形的壓迫感如洶湧潮水般撲麵而來，令她幾近窒息。
    這是皇權的力量。
    看來自己去查穆棱的事，觸到了他的逆鱗，這老登對自己動了殺心了！
    幸虧還有一個殺手鐧，否則今天恐怕不能善了。
    安陵容深吸一口氣，穩住發顫的指尖，緩緩抬起頭，目光堅定而哀戚：“皇上，您所做的一切，臣妾都明白——為了江山社稷，為了朝局穩固。可是……”
    她聲音微哽，眼中泛起淚光，“您為不問問，臣妾所做的一切，又是為了什麽？”
    雍正眉頭微蹙，目光沉沉地注視著她：“哦？那你說說看。”
    安陵容攥緊手中的帕子，低聲道：“臣妾出身寒微，無子無寵，在這深宮之中如浮萍一般，所求的……不過是和自己在意的人一起，安穩的生活下去罷了！”
    皇帝神色微動，語氣略緩：“你指的是……皇貴妃？”
    “是。”安陵容毫不猶豫地點頭，眼中淚光閃爍，“甄姐姐待臣妾如妹，臣妾不能眼睜睜看著她受苦。”
    雍正沉默片刻，眉宇間的冷意稍減，卻仍帶著幾分不悅：“皇貴妃素來明理，她會理解朕的苦衷。況且，她至今未能解釋清楚為何私自前往景仁宮，分明是對朕有所隱瞞，不解釋清楚這些事，朕不會放她出來。再說了，朕隻是將她禁足，需要你這麽興師動眾嗎？”
    安陵容聞言，喉間一哽，淚水終於滾落下來：“皇上……那您可知道，甄姐姐她……已經有了身孕！”
    “什麽？！”雍正猛地站起身，眼中瞬間迸發出驚喜之色，連聲音都微微發顫，“當真？”
    安陵容抬手拭淚，聲音低啞：“皇上，衛臨說……甄姐姐這一胎，情況並不好……”
    雍正麵色驟變，急聲問道：“怎麽回事？”
    “甄姐姐本就胎氣不穩，又因禁足之事鬱結於心，再加上當年生雙生子時虧損了身子，這一胎……懷得極為艱難。”安陵容說到此處，已是泣不成聲。
    “衛臨為何不早來稟報朕？！”
    “若稟報了您，您能放她出來嗎？若無憑無據就解了她的禁足，後宮眾人難免不服，皇上的威嚴何在？可若您不能放她出來，豈不是更傷她的心？她……她不願讓您為難啊！”
    雍正聞言，神情一滯，緩緩坐回龍椅，眼中情緒翻湧。
    安陵容跪直身子，哀聲道：“皇上，這是甄姐姐第三次有孕了。她頭兩回懷著龍裔時，遭了多少罪、受了多少苦，您比誰都清楚。臣妾雖不能全然體會，卻也看在眼裏，疼在心裏。”
    她頓了頓，聲音愈發哽咽，“這一胎才剛剛有了喜訊，就遇上這樣的變故。臣妾知道皇上為難，可臣妾實在不忍心看甄姐姐傷心欲絕，這才……這才鬥膽用了李代桃僵之計。沒想到被皇上察覺，臣妾惶恐，請皇上治罪。”
    說罷，伏在地上，淚流不止。
    雍正歎了一口氣，將她扶起來：“朕知道，你們之間的感情深厚，你做的這些事，也算是情有可原。”
    安陵容抬起頭，看著雍正，淚水滾滾而落：“多謝皇上體諒。”
    “罷了罷了。看在你一片赤誠的份上，朕饒恕了你這一次，若你下次再敢染指朝政，朕絕不輕饒。”
    “多謝皇上！”
    “你回去吧，朕再好好想想。”
    安陵容慢慢退出養心殿。
    殿外寒風凜冽，裹挾著細碎的雪粒子，將整個紫禁城籠罩在一片肅殺之中。
    剛邁過朱紅色的門檻，安陵容就被撲麵而來的寒氣激得打了個寒顫。
    抬眼望去，沈眉莊正立在漢白玉欄杆旁，鬥篷在風中獵獵作響。
    見她出來，沈眉莊顧不得儀態，三步並作兩步上前，一把攥住她冰涼的手。
    安陵容這才驚覺，自己雖然在養心殿裏跪了許久，殿內還燃著兩個鎏金火籠，卻依然抵不住從骨子裏滲出的寒意。反倒是沈眉莊站在冰天雪地裏等了這麽久，手心卻比她溫暖得多。
    “怎麽……”沈眉莊剛開口，聲音就哽住了。她深吸一口氣，指尖小心翼翼地觸碰安陵容泛紅的額頭，“疼不疼？”
    安陵容下意識地搖頭，卻在對方指尖觸及肌膚的瞬間，不受控製地瑟縮了一下。
    這個細微的動作沒能逃過沈眉莊的眼睛。她二話不說解下自己的白狐裘鬥篷，不由分說地裹在安陵容肩上。
    雪白的狐毛襯得安陵容的臉愈發蒼白，唯有眼角還殘留著一絲未褪的紅暈。
    兩人十指相扣，沿著長長的宮牆緩步而行，積雪在腳下發出細微的咯吱聲，朱紅的宮牆在雪色中顯得格外鮮豔。
    安陵容回頭看著高掛的“養心殿”牌匾，指尖有些顫抖，沈眉莊感受到她的情緒，拇指在她手上輕輕打圈，此刻她因為常年執筆而帶著薄繭，卻成了安陵容最安心的觸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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