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6章 到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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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水路確實比陸路安穩得多。
    二月底的京杭大運河風平浪靜,河麵鮮有波瀾,客船吃水又深,行起來幾乎感覺不到晃動。
    白日裏推開雕花窗欞,能看見兩岸的垂柳從新綠變成青葉,農人的穿著從厚棉換成薄衫。
    夜裏枕著潺潺水聲入眠,偶爾能聽見其他船隻擦舷而過時,船工們用各地方言傳遞的號子。
    可再平穩的旅途也經不住漫長時光的消磨。
    安陵容記得第三日時,她還會因為掠過水麵的白影,和流朱興致勃勃的爭論那是什麽鳥兒;
    第七日時,她尚能對著兩岸青山背出“兩岸猿聲啼不住,輕舟已過萬重山”的詩句;
    到第十五日,連沈昀飛特意尋來的吳地話本都看得索然無味。
    最後這幾日,她幾乎日日都要問“幾時能到”,問得那船娘一見她就下意識的轉身。
    當船帆第三十次被朝霞染紅時,桅杆上的了望手突然高聲喊道:“蘇州府到嘍!”
    安陵容快步走到甲板上,晨霧中漸漸顯出一個巨大的碼頭輪廓,青石砌就的岸牆上,“姑蘇閶門”四個朱漆大字已經有些斑駁,卻依然氣勢磅礴。
    總算到了。
    雙腳落到地上,安陵容才覺得踏實了很多。
    沈昀飛三步並作兩步追上安陵容:“表姐,咱們這是要去哪?”
    安陵容歪著頭想了想:“說實話,我也不知該去哪裏。不如找個客棧,咱們先吃飯?”
    沈昀飛也是一個沒有計劃的人,便點了點頭。
    什麽事都沒有吃飯重要。
    幾人尋了一個客棧安置好行李,洗漱了一番,便按照客棧掌櫃的推薦,來到蘇州府數一數二的飯館——得月樓。
    店小二引著他們上了二樓雅間。
    推開雕花窗欞,蘇州城的繁華盡收眼底——青石板街上行人如織,賣花姑娘的竹籃裏堆滿新摘的花朵,對麵茶樓上傳來蘇州評彈的聲音。
    安陵容拉著流朱坐了下來:“你想吃什麽?別客氣,盡管點,三少爺請客。”
    流朱抿著嘴笑道:“我吃什麽都行,倒是您,累了這麽多天,今天要早些休息,吃些好克化的東西吧?”
    沈昀飛讚同的點頭,點了幾道菜,然後饒有興致的問道:“她是你的妹妹,還是你丫鬟?”
    “妹妹!”
    “丫鬟!”
    兩人同時回答,然後相視一笑。
    沈昀飛也不由得笑出聲來,不再多問。
    這個表姐看著像是大戶人家出來的,卻沒有驕矜做作之態,是個很好相處的人。
    待小二將菜上齊,安陵容從荷包裏拈出一塊碎銀:“小二哥,向你打聽個事。”
    小二接過銀子,臉上的笑容更加燦爛:“夫人請問,小人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蘇州城的花船,哪處最出名?”
    小二的笑容頓時僵在臉上,眼神在幾人之間來回遊移。
    沈昀飛手中的筷子“哐當”一聲掉在地上。
    “我這表弟呀……”安陵容忽然掩唇輕笑,眼波流轉間已換了副說辭,“最是仰慕江南才子,聽說蘇州花船上多有文人雅集,便想著去尋些詩興。”
    小二殷勤道:“客官有所不知,金雞湖上的畫舫雖多,卻多是商賈聚集之地。若論風雅,還得數虎丘那邊的花船,常有琴師歌伎獻藝,連江寧府杭州府的人都常來呢!”
    “多謝小二哥。”
    待小二退下,雅間裏的空氣頓時凝滯。
    沈昀飛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手中的折扇骨節被捏得“咯吱”作響。
    “剛才隻是為了應付小二才那樣說,你不要往心裏去!”
    “不是因為這個!”
    “那是因為什麽?”
    “你要去花船?”
    “對啊!”
    “去那裏幹什麽!”
    “尋歡作樂啊!”
    “你是大家閨秀,怎麽能去那種地方?”沈昀飛從牙縫裏擠出這句話,額角青筋若隱若現。
    安陵容不緊不慢地夾了一筷子菜:“《大清律例》我可翻遍了,哪條寫著不許女子登花船?”
    “這……”沈昀飛一時語塞,“那倒沒有!可女子去花船,簡直是駭人聽聞……”
    “法無禁止即自由!”
    看他仍然一臉便秘的表情,安陵容說道:“怎麽了?”
    “讓我大哥知道我去了花船,他能打斷我的腿!”
    “那你在客棧休息,我自己去!”
    “我爹要是知道我讓你孤身一人去了花船,他能活剝了我的皮!”
    “那你說該如何?”安陵容好整以暇的喝了一口茶,“這花船我是非去不可的。”
    沈昀飛:……
    吃完了飯,回到客棧休息。
    第二天一早,沈昀飛敲響隔壁的門,卻沒有人應,他拉著小二打聽,才知道安陵容帶著流朱已經出門了。
    不是說累了嗎,怎麽這麽早就出去,還不喊他一起?
    沈昀飛心頭一緊,不敢耽誤,立刻出門去找。
    他將蘇州城轉了幾圈,都沒有找到人,隻好往客棧走去,一路上思緒萬千:
    不會遇到拍花子的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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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會甩下自己跑了吧?
    不會被仇家盯上了吧?
    僅僅是在這一瞬間,他連自己埋哪都想好了!
    剛走到客棧門口,便看到熟悉的身影——不是安陵容是誰?
    她正俯身在一個賣花姑娘的擔子前,認真看著那些沾著晨露的鮮花,流朱在一旁嘰嘰喳喳地說著什麽,二人看起來愜意得很。
    沈昀飛頓住腳步,長長舒了口氣。
    他走近,恰好聽見安陵容柔聲問道:“這茉莉怎麽賣?”
    “夫人好眼力,這是今早新摘的……”賣花姑娘熱情地介紹著。
    沈昀飛默默站在她們身後,待她們選好花束,才遞出一塊銀子:“不用找了。”
    “呀!”
    安陵容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音嚇了一跳,轉身看見沈昀飛時更是吃驚。
    眼前的男子麵色蒼白,發絲微亂,向來整潔的衣袍皺巴巴的,袖口還沾著不知在哪蹭的灰塵。
    “你……被搶了?”
    沈昀飛沒好氣地白了她一眼,折扇“啪”地敲在手心:“你出門為什麽不喊我?害我找了你一整天!”
    聲音裏居然透著幾分委屈。
    安陵容有些不好意思:“對不住啊,我想著連日趕路你肯定累了,就想讓你好好休息一下。”
    見她道歉,沈昀飛傲嬌的揚起下巴:“看在你為本少爺考慮的份上,本少爺這次就不生氣了,不過下次注意啊!”
    “知道了!”
    “走,我請你們吃飯!”
    "我們吃過了,你自己去吧。"安陵容說著,拉起流朱就往客棧裏走,一邊走還一邊湊近聞了聞懷中的花束,“流朱,這花真香。”
    “是呢!比京城的還香!”
    被晾在原地的沈昀飛張了張嘴,最終無奈地搖搖頭。
    他隨便吃了一些飯,回屋沐浴更衣,然後來到安陵容房間,敲了敲門。
    片刻後,房門“吱呀”一聲打開。沈昀飛剛要開口,卻在看清眼前景象的瞬間僵在原地——手中的折扇“啪嗒”一聲掉在地上。
    “你……你們……”他瞪大眼睛,聲音都變了調。
    安陵容身著一襲天青色雲紋錦袍,胸口處用銀線繡著幾叢翠竹,腰間束著一條羊脂白玉帶,勾勒出纖細的腰身,頭發已經辮成了辮子,發尾係著同色係的絲絛,帶著一頂鑲翠玉的瓜皮小帽,活脫脫一個俊俏少年郎。
    流朱也換上了男裝的打扮。
    “怎麽樣?”安陵容轉了個圈,衣袂翻飛間帶起一陣淡淡的茉莉香。她眼中閃著狡黠的光,故意壓低嗓音道:“方才去街上買的成衣,我自己改了一下。”
    說著,還學著男子作揖的樣子拱了拱手。
    沈昀飛這才回過神,彎腰去撿掉落的折扇時,喉結不自覺地滾動了一下。他聲音有些發緊:“胡鬧……你是大家閨秀,怎麽能這般打扮……”
    “誰告訴你我是大家閨秀?”安陵容挑眉反問,這個動作在她男裝打扮下顯得格外風流。
    沈昀飛急道:“你是我外祖母娘家的孫女,當然是大家閨秀!”
    安陵容輕笑一聲,忽然湊近半步。
    沈昀飛頓時聞到一股清冽的香氣,不知是衣料熏香還是她身上的味道。
    隻見她眨了眨眼,壓低聲音道:“你不是說女子去花船駭人聽聞嗎,這般打扮去方便些。”
    然後邁步離去。
    流朱趕緊跟上,臨走前還衝沈昀飛做了個鬼臉。
    沈昀飛站在原地,耳根都有些發熱,手中的折扇開了又合,合了又開。
    直到兩人的身影快要消失在樓梯轉角,他才如夢初醒,手忙腳亂地追上去:“等等我!”
    聲音裏帶著幾分慌亂,連慣常的公子派頭都忘了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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