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被訓的夥計正是前些日子她去花船時替她引路的那個小廝。
    此刻他穿著嶄新的靛藍粗布短打，卻還改不了在花船養成的習慣，見人就下意識的將腰彎得極低。
    “孫掌櫃管教得是。”安陵容笑著打趣了一句，走上前，“不過這位……”
    她頓了頓，那小廝連忙接口：“小的名叫趙全。”
    安陵容溫聲道：“布莊夥計最要緊的是讓客人覺得可靠，客人才願意買東西。你這彎腰駝背的模樣，倒像是做了什麽虧心事似的。”
    沈昀飛在一旁打趣：“要不讓他先在櫃台前頂本書練站姿？”
    眾人聞言都笑了起來。
    孫禾茵招來的夥計中，有相當一部分是從花船上轉行來的。這些人在風月場中摸爬滾打多年，雖練就了察言觀色、舌燦蓮花的本事，卻沒什麽正經手藝。如今入了籍，能得這份差事，個個都格外珍惜，想著要好好安定下來。
    趙全被眾人笑得越發窘迫，連脖頸都漲得通紅。他深吸一口氣，將雙手緊貼在褲縫上，努力挺直了常年哈腰養成的駝背。
    “我記住了！”他聲音洪亮地應道，隨即又意識到自己嗓門太大，趕緊壓低聲音補充：“以後見客一定挺直腰杆，說話不卑不亢。”
    “慢慢來。”安陵容溫聲道，“記住，從今往後你們就是錦繡布莊的人了，是用自己的勞動賺錢，不是靠別人的打賞，挺直腰杆做人，沒人會低看你們。”
    趙全眼眶發熱：“是！”
    孫禾茵將安陵容引至後院，四下無人時，她終於卸下掌櫃的幹練模樣，掏出帕子擦了擦額角的汗珠，聲音也軟了幾分：“容姐姐，我……我從來沒做過生意，你一下把這四間鋪子都交給我打理，我實在是有些害怕……”
    話未說完，安陵容已輕笑出聲，抬手替她理了理有些散亂的鬢發：“這可稀奇了，當初在……你上躥下跳，什麽膽大包天的事都做了出來，我還以為你天不怕地不怕呢！”
    “那不一樣！”孫禾茵急得跺腳，臉頰泛起紅暈，“那些事橫豎不過是我自己的事，可如今……我是怕誤了你的大事。”
    安陵容收起玩笑的神色，雙手握住她微涼的手：“你不相信你自己，也要相信我的眼光吧？我看中的人，還能差的了？你隻管放手去做，若真遇到解決不了的難處……不是還有我這個‘東家’給你撐腰麽？”
    孫禾茵望著她堅定的目光，深吸一口氣，挺直腰板，眼中重新燃起熟悉的倔強神采：“好！既然容姐姐信得過我，我定不會讓你失望！”
    “這才是我認識的阿茵！”
    說了一會話，白芷進到屋裏，將兩盞茶放在她們麵前的小幾上。
    孫禾茵端起其中一盞，遞到安陵容手裏。
    她自己剛端起另一盞，正要啜飲，餘光卻瞥見白芷站在原地，低著頭，腳尖無意識地蹭著地上的青磚縫。
    孫禾茵眉梢微挑，又將茶盞擱下。
    這丫頭是有話要說呢！
    “怎麽了？”
    白芷咬了咬下唇，抬眼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安陵容，然後飛快地垂下眼簾：“阿茵……”
    “有事就說，”孫禾茵身子微微前傾，語氣裏帶著幾分無奈的笑意，“跟我還有不能說的話？”
    安陵容也察覺到了異樣，饒有興味地看向白芷：“白芷姑娘這是藏著什麽心事？不妨說出來，讓我們也聽聽。”
    白芷深吸一口氣，終於抬起頭，眼中帶著幾分忐忑：“阿茵，我……我想去江寧府。”
    “江寧府？去那裏做什麽？”
    白芷的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衣角，聲音卻漸漸清晰起來：“芳姨說，女子醫館要在蘇州城開分館了，果親王王妃已經在選址了，她放出話來，要招募一批通曉醫理的女大夫，先去江寧府的醫館受訓一年，等蘇州城的醫館開張，再調回來坐堂。”
    她說著抬起頭，眼中泛起粼粼波光：“芳姨已經決定要去了，連這些年攢的醫案手劄都收拾好了。我……我也想試一下，看能不能被選上。”
    安陵容聞言一怔，沒想到玉隱和蘇葉動作這樣快，竟已將醫館開到了蘇州城。
    自從女子醫館的影響力日益增長，弘旭便下旨將玉隱冊封為果郡王王妃，蘇葉為正三品誥命夫人。
    孫禾茵“哎呀”一聲，一把拉住白芷的手：“這是天大的好事啊！我自然要支持你。你和芳姨的醫術這麽好，早該有個正經去處了。”
    白芷卻蹙起眉頭：“隻是我若走了，你和姑母……”
    “傻丫頭。”孫禾茵打斷她的話，將她的手握得更緊了些，“我這邊有什麽可擔心的？女子能憑本事立身，這是再好不過的事。姑母那裏有我照顧，還有容姐姐買來的丫鬟，你不用擔心。你若能選上，我替你高興還來不及呢！”
    說著轉頭看向安陵容，“容姐姐，您說是不是？”
    白芷也跟著望過來，眼中既有期待又帶著幾分忐忑。
    安陵容將茶盞輕輕放在案幾上，露出一個明媚的笑容：“這是自然。”
    白芷的眼睛頓時亮了起來，她起身朝著安陵容鄭重地福了一禮：“還要多謝您。若非您幫忙，我和芳姨至今還是黑戶，哪有資格去應選……”
    “快別這麽說。”安陵容連忙擺手，笑容愈發燦爛，“是你自己努力上進，才能抓住這次機會。待你學成歸來，為這蘇州城的女子盡自己的力量，這是很有意義的事！”
    白芷重重點頭：“嗯！”
    安陵容含笑看著她：“我和果親王王妃也能略說得上幾句話，需不需要我手書一封，向她推薦你？”
    白芷搖了搖頭：“多謝您的好意，但是我想憑自己的本事去考！”
    “好，有誌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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