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雲杉

    實是睡不著, 她站起身, 四處走望，後堂的大紅鼓是廟堂裏唯一的物件，她吹亮火折子，細細觀賞大鼓。

    人在前, 火折子放於鼓後, 火光透過鼓麵, 使她看見了鼓間。

    裏麵仿佛堆滿了一些奇形怪狀的東西。

    她常年與野獸飛禽打交道, 對骨類非常敏感，這鼓間之物好似是什麽東西的骨頭，可大鼓完好無損，不知是如何將東西放入其中的？

    好奇心泛濫, 她用手劃開鼓麵, 火光一照，登時倒吸一口涼氣。

    這破舊的大紅鼓間竟藏著些小兒的骸骨，每一塊骨頭皆被啃食得不成模樣，而另一邊則堆著孩童出生時所帶的祈福鎖, 黑血斑斑。

    龍雲杉的腦中閃過一念，她的手不由自主地伸向鼓間。

    驚雷轟響，天際刺亮, 虹嘯一個激靈坐起身, 這一聲雷差點嚇得它骨頭散架。

    “小鬼？”

    它抬眼一望, 卻不見龍雲杉的蹤影。

    這小鬼偏生打雷的時候不在, 教人家被驚醒後連個求安慰的人都沒有！

    雷聲又響, 它抖了一抖，尾巴一夾，似避貓鼠般向後堂走去。

    但眼前的景象卻比驚雷更令它驚懼。

    隻見大紅鼓前，龍雲杉的雙手正掐在一隻黑貓的脖頸處，黑貓渾身妖氣森森，卻是奄奄一息。

    龍雲杉不斷攝入貓之妖力，她的一雙秋水桃花眼此刻似一汪紅譚，散著邪意。

    “小鬼！”

    虹嘯的第一個反應是逃跑，可對龍雲杉的關切戰勝了它心中的恐懼，人若不當吸取妖力則會入邪魔。

    它當即竄上龍雲杉的肩膀，當機立斷地狠咬下去。

    劇烈襲來，龍雲杉登時吃痛一喊，手一鬆貓妖墜地，觸地化作一陣煙，隻剩一顆泛著淡黃光芒的妖丹珠子。

    “這是……”

    龍雲杉怔怔望著自己的雙手，適才她做了什麽？！

    “你沒事罷！”

    虹嘯晃了晃小爪子，見她的神色已恢複正常，它鬆了一口氣。

    “你看見了麽？適才的我是什麽樣子？”

    龍雲杉眼神急切，眼淚在打轉。

    當她伸手摸到那些骸骨的那一刻，她仿佛入魔一般，心中並沒有義憤填膺，而是一種平淡，平淡地漠視死亡。

    貓妖出現時，她的心中大喜，竟也不是因為可以為民除害，而是為了奪取貓之妖力。

    但當肩膀吃痛後，適才的邪念卻又煙消雲散，仿佛從未出現過，這種似幻非幻，令她驚疑又茫然。

    “許是中了貓妖的法術，你才會看起來有些失控罷。”

    虹嘯這麽說是想安慰龍雲杉，但這句話卻顯得太過蒼白無力，它清清楚楚地看見龍雲杉的邪麵，那不是貓妖這樣的弱小之力可以做到的。

    龍雲杉搖搖頭，低首走出後堂。

    “小鬼，以前你可曾有過像今日這般的經曆？”

    虹嘯見此心中實是不忍，快步追上前，它並非想要令她想起曾經的傷痛，隻是為了可以找到症結所在。

    “這是我第一次感覺到邪念的存在。”

    龍雲杉靠坐在牆前，輕撫眉間紅痕，抬眼望向廟外的瓢潑大雨。

    青臨州坊間有一傳聞，眉間現紅，乃是凶煞之兆，她出生後便因此而飽受非議，一家人也被迫搬往偏遠小鎮。

    後來在她的身邊發生種種異象，卻好似證明了傳言無錯。她的父親曾看見她在夜晚獨自坐在窗前，眼卻是邪魔的紅色，可那時的她從未有過今日的感覺——身體裏仿佛住著一個邪魔，它想要得到更多的力量，這強大的欲望使她震顫使她迷失。

    “以本座猜想，多半是心魔。”

    若是滋生心魔，虹嘯倒覺得沒那麽可怕，誰的心裏還沒有一點心魔邪念？隻不過在於好人絕不會對此付諸行動罷了。

    真正可怕的是，眼前的少女若確是邪魔之身，那樣事態便嚴峻了。

    “心魔？”

    這倒比被認定為邪魔之身好些，可終究還是會害人害己罷？

    “心魔之事說大也不大，說小也不小，全看你日後怎樣去做。”虹嘯道。

    “是說心魔可以除去？”龍雲杉的眼中閃過一絲希望。

    “這是自然，便說修道者，修道者易生心魔，但一旦突破心魔，則會修為大增，對於意誌力強大的人來說，這倒也是一次很好的曆練機會。”

    修道修為，這是龍雲杉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詞，在她少時也曾見過禦劍而飛的人，她將其歸為神仙。

    “你此次下山便是為了曆練，不如便努力拜入修仙門派好了，你天生自帶靈力，又生心魔，這是機緣也未可知，說不定以後你會成為能力出眾的修道者。”

    “修仙門派在哪裏？”

    龍雲杉畢竟還是個孩童，聽虹嘯這麽一說，雖不能掃除所有的負麵情緒，心中卻也登時明亮起來。

    “方寒大陸共分九州三十一郡，北有上瓊，南有佳山，這是最為人稱好的兩個修仙們派，除此之外四大宗門世家以及各山中的真人道長，都是收弟子的。”

    “方寒大陸是什麽？”龍雲杉隻覺虹嘯說得每一話都是那麽奇妙。

    虹嘯一磕巴，還好對麵之人是一個什麽也不懂的丫頭片子。

    六界中的人界又被其它五界稱為方寒大陸，而人類卻從不這樣自稱。

    它伸手敲敲龍雲杉的腦袋，“方寒大陸就是你我腳下的這塊土地，連這也不知道！笨！”

    龍雲杉吐吐舌頭，她隻知道自己的家鄉和麓皇山，這個世界對於她來說還有太多未知，從某種角度來說，她就是一個土包子。但土包子也想知道更多，她的人生又有了更多的目標。

    虹嘯咳咳一聲，“總之以後由我來監督你，以免你的心魔一發不可收拾。”

    “是，虹嘯大人。”

    龍雲杉心中的暖意與感激化作嘴中一口氣，朝眼前的絨球使勁一吹。

    虹嘯隻覺一陣狂風撲麵而來，全身絨毛在風中飄揚，頭皮差一點都被掀掉。

    它倒不覺得生氣，心中反倒有一絲酸楚。這麽小的年紀便背負邪魔之身的流言，她的心中一定不會好過罷？此刻看起來她麵色雖平靜，但心中真的能不為所累嗎？也許有時難受起來，也會在被窩裏偷偷掉眼淚罷。

    “小鬼，你還很年輕，便算你已七老八十，本座也相信你能戰勝心魔。”它跳上龍雲杉的肩膀，小爪子捏捏她的臉頰，“人生不如意之事太多太多，你就當個屁放掉好了，困難要一點一點解決，路要一步一步走，總之，相信自己。”

    它還有很多想說，但轉念一想，時日多的是，隻要它在，它絕不會讓龍雲杉這顆小苗長歪。

    龍雲杉認真地點點頭，隻見虹嘯像是想起什麽似的，朝後堂快奔而去，風也似的隻見它叼著一顆珠子又跑了回來。

    “小鬼，你的木頭是從哪裏來的？”

    虹嘯低頭，將珠子放在地上。

    “雪山裏有位樹爺爺，在它消失前，它將木頭送給了我。”

    果然是神木，虹嘯歎口氣，本座怎麽沒有這樣好的機遇？果然人比人氣死人。它用小爪子一撥，淡黃珠子滾到龍雲杉的腳下。

    “用木頭把這顆珠子吃了。”

    珠子沒入木頭，龍雲杉隻覺木頭登時被力量充盈，好似有了生命一般。

    “這木頭化作木劍木弓實是暴殄天物。妖鬼之內丹，仙靈之修為，甚至神魔之力皆可用作木頭的內源，內源即是心髒，而你的靈力則是它的靈魂。”

    虹嘯想起曾遇到的那位善於木術的老神仙，一粒木種便可化作一隻遮天巨獸。

    它與他交戰兩天，隻被漫天巨獸攪得頭暈目眩，直至它被封印在伶鼬裏，它都沒看清老神仙到底長什麽模樣。

    隻怪對手太凶殘。

    “你先試著變幻出生靈，有了這顆貓之內丹，大抵可以幻出飛蟲蝸牛類的小東西，試著用靈力去操控它們。”虹嘯用後腿撓了撓耳朵，神色愜意趴在幹草上，睡意朦朧，“短時間內若是能夠幻出一隻巨鷹，你我出門便有了坐騎，連路都不用走了。”

    “好。”

    龍雲杉將衣服蓋在虹嘯的身上。

    她側身躺下，伴著火光輕輕晃動手指，木頭是神奇的，世界也是神奇的，她盼著天可以快快亮起，便可以踏上全新的旅程。

    她攏攏頭發，打了一個哈欠，麵對著虹嘯漸漸進入夢鄉。

    雨聲也漸漸停止，廟裏廟外一片寧靜。

    睡了小半個時辰，龍雲杉便醒來了，迷迷糊糊中看見重絕坐在一側，她一個激靈站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