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剃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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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雲杉 不遠處的龍雲杉低頭望著自己的鞋尖, 神色平靜地問道:“人離開這個世界後會去什麽樣的地方?”
“歸於寧靜之所。”
對於人界的生靈來說, 死後便會陷入痛苦的輪回中, 但重絕並未這樣說。
“那我的狼呢?”
龍雲杉抬頭看向重絕, 清若水的眸中透著孩童的純真。
“是一樣的。”
“是麽。”龍雲杉望向星空, 莞爾一笑, 眼淚淡淡地從她的眼角滑落,歸於平靜, 那便是祥和。
重絕一怔, 靜若冷水的心隨著她的淚滴一動, 這般年紀孤身一人在雪山,想來實是不易罷。
微風拂拂,雪山裏難得有這樣溫柔的天氣, 重絕跟隨龍雲杉來到山丘, 兩人將狼群埋葬,重絕兩指一動, 將一團白雪化作一束白菊。
龍雲杉取下雪兜帽,小手在胸前合十, 她對超度祈禱之事並不熟稔,但她希望朋友們可以安息。
重絕默站一旁, 目光落在龍雲杉的額上, 那眉間一豎紅痕, 隱隱為稚嫩的麵容添了幾分端麗。
也許是因為紅痕曾為她帶來不便, 隻見祈禱結束她便很快又將兜帽帶上。
灰雲縹緲, 蒼穹隱隱透出一絲亮, 兩人緩步離開狼塚。
“重絕。”
龍雲杉抿抿唇,小手捏著雪球。
以她的年紀大抵該稱他為重絕哥哥,但這稱呼似乎有些太過親切。她瞧了瞧重絕的神色,見他並未對她直呼其名之舉所惱,便又道,“我有一事想請你幫忙。”
“恩。”對方似乎並不感到意外。
見他沒有拒絕,龍雲杉心中的一塊大石落了地,少了拘謹,她當即將手中雪球往身後一拋,快跑幾步與他並肩而行。
回到木屋一瞧,龍雲杉差點兒倒仰過去,屋裏便像遭了強盜洗劫似的,物件基本都離開了原位,盤子裏的烤肉不翼而飛,隻剩下她咬過的那一邊。
被剩下的肉哀怨地躺在盤子裏,仿佛在思考自己被嫌棄的原因。
而這一切的罪魁禍首正仰麵朝天躺在被子上,不時蹬蹬小短腿,睡得正香。
倘若不是她此時還有事情要做,她真想將這個小家夥扔進火堆,嚐一嚐烤伶鼬肉的味道。
好在重絕沒有進屋,隻在屋外樹下等她,這樣亂遭遭的房內若是讓他看了去,她難以想象自己得有多窘迫。
她掀開白紗布,一顆顆紅色圓果擠滿竹筐,筐子後麵躺著幾個果核,果然虹嘯也已發現了這裏,隻是它一口氣吃這麽好些,牙不會酸掉麽?
這紅果是麓皇山獨有的野味,味兒極酸,龍雲杉還未食下便已覺口中涎水四溢,神清氣爽。
她抓起一把紅果,想著重絕若是吃下,會不會也酸得擠眉弄眼?還是眉頭微皺,再酸也不外露?
然而當她將紅果放在重絕手裏後,他卻沒有要吃的意思。
重絕看看紅果,又抬眼瞧瞧眼前的少女,她和這小紅果倒是有幾分相似。
“多謝。”
紅彤彤的果子在他修長的手指上顯得小巧玲瓏,似玉盤珍饈,令人賞心悅目。
送出去的禮物沒有被扔掉,龍雲杉心中一安,若是白白麻煩重絕,倒是叫她有些過意不去。
她朝天際一看,不過一個時辰重絕便要離開,還是莫要浪費時間為好,她幻出木劍,一臉認真地道:“你教我劍術,按理說我該拜你為師對麽?”
“不必。”
重絕微一搖頭。
龍雲杉生在獵戶家庭,從未習過劍術,平日裏不過是亂揮亂砍罷了,但她並不會因此而露怯。
她朝重絕點頭示意,手腕一動,攻上前去。
幾招下來,她是愈來愈起興致,一身的機靈勁兒也顯露出來,重絕麵色淡淡,看似是在隨意側身閃避,實則在指引她的劍鋒。
“輕劍亦需穩。”他左手兩指成劍,右手垂在身側,紅果攏在手心裏。
有這位嚴師在,龍雲杉更是認真起來,兩人雙影交錯,劍雪同光,天色也漸漸微明。
木屋裏,虹嘯從酣睡中醒來,小腿一蹬伸了個懶腰,它用小爪子拍拍身後睡扁的絨毛,跳上桌叼起一個紅果,一躍出門。
重絕背靠樹幹,凝視著練劍的龍雲衫,不經意間他的唇角露出一抹笑意,在他年幼時,他的哥哥重舟也是這般注視著他。
忽而從遠處竄來一道白影,一隻伶鼬快奔而來,他的笑意轉瞬即逝,旋即縱躍上樹。
虹嘯見此一驚,被陌生人像躲瘟疫似的遠離,叫它心中好不痛快。
“小鬼。”它湊到龍雲杉身邊,撇撇嘴,不服氣地問,“他是誰?”
木屋雖被它弄得亂七八糟,但龍雲杉一看到它毛茸茸的模樣氣便全消了。她摸摸它的腦袋,將與重絕相遇之事簡略講了一番。
虹嘯一邊聽,一邊眯眼打量樹上之人,那張漠然中仿佛對什麽都不在意的俊臉,很令人討厭。
它挺挺胸,神氣地向大樹走去。
“本座名為虹嘯,你……”
話還未說完,它忽覺身後有異,當即回身一望,隻見一個與它一般高的小雪人拽住了它的尾巴,不讓它上前去。
“哪裏來的鬼東西!”
它登時四腳齊跳,絨毛直立。
小雪人歪歪腦袋,覺得眼前之人太過膽小了些。
龍雲杉練劍空隙餘光一瞥,噗得一笑,隻見小雪人伸著小圓手趕得虹嘯四處亂竄,怎麽樣也不讓它靠近大樹。
顯然小雪人是重絕的傑作,隻是不知他為何不讓虹嘯靠近?她抬頭一望,正巧遇上他的目光。
他倚樹而坐,左手搭在左膝上,神色清淡,卻比最初的冷冰冰舒和幾分,他側過目光,微微抬頭,望向天際,右手的小紅果愜意地臥在一起。
而一旁的虹嘯被小雪人追趕得上躥下跳,已是口幹舌燥,想要靠近重絕的心思也被消磨了大半,它索性拖著龍雲杉回屋燒些熱水來喝。
龍雲杉很少熬夜不睡,自她習慣雪山的生活後,平日裏也沒有什麽旁的事,是以她的作息一直很是規律。
而今日她確實頗感疲乏,等水時一不小心竟靠著椅背睡了過去。
天邊的初光中染上一絲淡金色。
“咚咚—”笨拙的敲門聲傳來。
虹嘯不緊不慢地跳下桌子,打開門,隻見小雪人站在門外,圓肚子上寫著幾個淡然超逸的字。
【我先走了。】
虹嘯挑了挑眉,伸長脖子向四周望了一望,見小雪人的主人確實已經離去,它當即毛腿一抬,正中小雪人的腦袋。
小雪球登時以一個優美的弧線飛出門外。
它抻抻尾巴,絨絨的臉上泛起壞笑,頗有報仇雪恨的得意。
水沸騰升起咕嚕嚕的氣泡,龍雲衫醒來時,虹嘯正在梳理肚肚上的絨毛,用的工具正是她平日裏用來梳頭的木梳。
“醒了啊,小鬼。”
它慢條斯理地將木梳上的絨毛取下,放在一邊,見龍雲杉打開門,它又道,“那個討厭鬼已經走了。”
“是麽。”龍雲杉對自己睡著的事有些懊惱,雖說重絕看起來是個大度不拘小節之人,但她這樣做總是顯得有些不禮貌。
她按按額頭,這瞌睡蟲來的可真不是時候啊。
今日注定是忙碌的一天,她也無心再睡,索性開始收拾包袱。
昨夜在狼塚前,她做了一個決心——下山曆練修行。
保護不了珍視的狼群,便連保護自己都做不到,這就是現在的她,但她不能一直這樣下去。
再說她因緣際會得到的這塊眼珠大小的木頭,絕不是隻有變幻木劍木弓之能,它定有更大的妙用,這也是她要下山的一個原因。
她算了一算,草藥和魚幹換錢後,足夠她在山下生活一段時間,從重絕那裏學來的劍招也讓她有了基本的自保能力。
對於下山曆練,她是有信心的。
收拾好包袱,她將虹嘯脫落的絨毛扔進火裏,麵色淡淡地喝著水,“我一會兒便走,你也一起下山去麽?”
下山之事對於虹嘯來說絕非兒戲,這事關生死。隻見它一改平日吊兒郎當的懶散模樣,沉吟半晌。
“本座還要在此待些時日,有緣再見罷,小鬼。”
沒有什麽比飛馳的速度更令她興奮。
前方地勢漸漸平緩,狼群先行到達放置獵獸夾的平地,看它們的模樣想來獵獸夾捕到了佳等獵物。
龍雲衫凝視前方,身體向左側一頃,身下的木板兀自向前滑行,“當—”一聲撞停在枯樹下。
她利落起身,用小手推了推額上的雪兜帽,走近狼群,她著實吃了一驚。
這一回的收獲確實不小。
躺在獵獸夾旁的雪豬,肥碩龐大,她的目光卻被另一個身影所吸引。
幾步外的雪地中,一位黑衣男子倒在血泊中。
滔滔汩汩的鮮血對於狼群來說是無法抵擋的吸引,它們變得狂躁,狼眸倒豎,目露凶光。
“靈牙——”龍雲杉喝了一聲。
冷靜的少女音中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