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圓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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崎嶇的山路。
北風呼嘯而過。
兩邊的蒼天大樹身姿搖曳。
枝丫互相交錯,在月光下如鬼怪在亂舞。
透過樹枝縫隙,一道幼小的身影捂住耳朵,在山路上漫無目的的奔跑。
時不時有一兩聲動物的吼叫,伴隨著不知名的淅淅索索。
那道身影越跑越快,就好像身後有恐怖在追逐。
他不敢回頭,也不敢張望。
終於跑出了黑暗的蒼穹山。
沒有了樹木的遮擋,圓圓的臉龐逐漸清晰起來。
山腳下人煙稀少。
不遠處隻有一戶農莊佇立在他的眼前。
農莊四周被一圈籬笆圍著,居中是兩扇一高一低的木門,門上赫然還貼著兩個大大的掉了色的福字。
想來是去年留存下來的。
兩個簡易的燈籠掛在木門上方,發出暗黃的光輝,將農莊小院前方的三尺寬道路照亮。
其中用意大概是方便陌生人行走。
這裏人生地不熟,圓圓也不知該去向何處,隻好順著光亮處而去。
此時,農莊的木門發出一聲刺耳的聲響。
在黑夜中無比滲人。
單邊的木門被打開,一個內裏穿著白色單衣,身披黑色舊襖子的老大爺打著油燈提著鋤頭出來了。
他是小院的主人。
也是這裏的農人。
更是蒼穹山下的平凡人。
平凡的農人,他們的生活本就是枯燥無味,每天除了耕地照看地裏的莊稼,就是祈求風調雨順。
老大爺沒有讀過太多的書,隻想著安安穩穩守著這片農莊,好好耕種祖上留下幾畝的土地。
土地收成近些年還算過得去,至少一年兩熟。
由於靠近蒼穹山,天氣晴朗時老大爺還可以上山打獵。雖然彎弓射箭比不上年輕人了,但好在還能製作些構思奇妙的陷阱,捕捉個兔子之類的小動物不成問題。
到來年,孩子也老大不小了,攢了幾年的錢也可以為孩子說門親事了。
說起自己的寶貝兒子,老大爺似乎一直很驕傲。
自己和老伴兒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省吃儉用下來的錢都孩子用去讀書。
孩子也爭氣,每日勤奮學習通宵達旦。
功夫不負有心人,孩子終於考上了秀才,老大爺是看在眼裏樂在心裏。
成了秀才,城裏的私塾也就順理成章的聘請自家兒子去做教書先生,連居所也一並給安排好了。
對於老大爺來說,孩子有出息,這就是天大的喜事。
聽聞這個消息,多少年沒走動的親戚也熱絡了起來,日子也是一天天有了大起色。
這大概就是貧居鬧市無人問,富在深山有遠親。
如今年關將至,老兩口白天也都勞累許久了,便早早的休息了。
剛開始,蒼穹山上隻是有熱鬧的煙花看。
老大爺和老伴兒兩個人打開窗子,躺在黑暗中欣賞了一小會兒。
可越看越覺得不對勁,這麽多煙花放起來得花多少錢呀。
老大爺心疼自己的錢,也心疼別人亂花錢。
他認為有錢就該好好存起來,萬一碰上個急事還有辦法對付。
但後來他就想明白了,應該是蘇州城裏的富商在此大擺宴席,。
這樣的場景老大爺以前也曾見過,當時那群大富商們圍下整個山腰,在山中飲酒作樂。
光是浪費的酒水就能從山腰一直流到山腳下。
老大爺不願再看煙火晚會,催促著炕裏頭的老伴關上窗子。
眼不見為淨。
不知不覺,農莊人的勞累很快蓋過外界轟鳴,老兩口睡了過去。
可半夜不知怎麽地,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從蒼穹山傳向四麵八方。
連山腳下的那間小屋子都明顯察覺到震感。
睡夢中的老兩口也被驚醒。
二人居住在山下已久,還是頭一次遇到這樣的事情,怕不是山神發怒了。
老大爺先是安慰老伴一陣,待到婦人不再發抖,這才披上衣服,壯著膽子小心翼翼的出門了。
“孩兒他娘,你躲在屋裏,我去去就回。”臨走時老大爺還不忘給老伴兒叮囑一句。
剛打開門,就老遠聽見一陣哭泣的聲音,如小鬼索命。
然後就看見一個身影從黑暗中走了出來。
這一下可把老大爺的三魂七魄驚走了一半,身子不住的往後退,雙手也在發抖,連耕地用的鋤頭都快拿不動了。
好家夥,年老年老還是讓自己碰到這些東西了。
可平生不做虧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門。
“是是是..是誰啊?”老大爺鼓起勇氣,聲音哆嗦的問道。
可來人並不說話,隻是一個勁的哭泣。
老大爺見對方越走越近,心中害怕之餘連忙湊上前拿著油燈照了照。
怎麽是個孩子?
老大爺吃了一驚,在看到來人倒映在地上的影子後,這才鬆了口氣。
他放下鋤頭朝著對方走去。
“娃娃,你怎麽半夜在這裏啊?你的家裏人呢?”老大爺蹲下身子,提了提手上的油燈。
在油燈的照亮之下,露出了圓圓滿是淚水劃過的小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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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爺見圓圓不願意說話,隻是光著兩隻小腳丫踩在沙泥地上,全身上下隻有一件肚兜遮蔽。
這大冷天的,娃一個人在外麵孤苦無依的,連個像樣的衣服都沒有,真叫人心裏難受。
老大爺覺得現在自己的日子是變好了,有熱騰騰的飯吃,有保暖的衣服穿,還有一間不大不小足夠遮風擋雨的屋子住。
可這世上還是有著許多人連日子都過不下去。
讓他碰到了,他就沒理由袖手旁觀。
老大爺將油燈放在地上,想都沒想就將身上最值錢的襖子脫下,套在圓圓身上。
襖子很舊,上麵打了不少補丁,但裏麵的棉花都是新的,那是自家孩子彈完之後親自給自己縫起來的,老伴兒也有一件。
老大爺起初不願意,年紀大了還穿什麽新衣服,有一件襖子糊糊就行了。
直到自家孩子說他最近遇見一位蕭公子,買了一個名叫股票的東西,足足賺了二十兩銀子,很是不缺錢花。
老大爺責罵了兩句後才勉強穿上新襖子,叮囑孩子有了錢也不要亂花。
老大爺將扣子扣上,襖子的長度正好蓋過圓圓的腳丫子,他心疼的說道:“娃娃,外麵天冷,去爺爺家裏暖和一下把。”
說罷就抱起光腳的圓圓朝家中走去。
“老婆子,老婆子,快起來。我在外麵撿到個娃娃。”大爺邊走邊朝著屋內喊道。
聲音洪亮,比那些被酒色霍霍了身體的大老爺還沉穩。
屋內的燈光亮起,不多久一個老婦人急急忙忙的跑了出來,連鞋子都來不及穿整齊。
“孩兒他爹,這是咋回事啊?”
“進屋說,外麵冷,讓娃先進去。”
“哦哦,好。”
老婦人讓開身子。
進到屋內後,婦人聽到自家男人的吩咐後,便在爐灶上生起了火。
屋子裏暖和了不少。
一股炊煙在寒冷的冬夜升騰而起。
在黑暗中煞是惹眼。
外麵天寒地凍,娃娃又在外麵走了那麽久,老大爺怕圓圓餓肚子,就讓老伴煮碗麵條出來。
不多久,一碗冒著熱氣的麵條就端到桌上來了。
老婦人手藝極好,特地多挖了一勺豬油,淋上幾許逢年過節才舍得用的醬油,最後還不忘撒上幾朵切得細細的翠綠蔥花。
一碗香噴噴的陽春麵就做好了。
麵條看著簡陋,可自家男人每次從田間地頭回來,總要吃上滿滿一大碗,才能散一散滿身的疲憊。
家中孩子也是如此,每次挑燈夜讀,總會想念自己做的那碗麵條。但孩子心中有數,每次隻舍得讓自己放一小撮鹽,老婦人都看在眼裏,無可奈何在心裏。
農村人好養活,吃上一碗充滿熱氣的麵條就能開心好久。
活著不容易啊,能吃飽飯穿暖衣就已經覺得很幸福了。
油燈滋啦作響,麵條的熱氣不斷上湧,與火苗勾連在一起。
圓圓聞到香味,肚子裏的饞蟲被勾引出來,咕嚕咕嚕叫喚不停。
實在是太香了,比宴會上的美酒佳肴可香多了。
圓圓不敢抬頭,兩顆小眼珠子轉動著瞄了瞄老大爺,想去拿筷子的手緊張的不知該如何安放。
“吃吧,娃娃,這一碗都是你的。”老大爺忽然一樂,這膽小的模樣跟自家孩子小時候沒差別。
老大爺空嘬了一下手中的煙杆,沒敢點上火,很自然的將碗往圓圓麵前推了又推。
猶豫再三,圓圓抓起筷子就將麵條往嘴裏送。
麵條一大口一大口吃下去,小小的屋子裏滿是湯湯水水的吞咽聲。
圓圓隻感覺肚子裏暖暖的。
老大爺一手持煙杆,一手摸了摸圓圓滑溜溜的腦袋,輕聲說道:“娃,慢點吃,別噎著。不夠,鍋裏還有。”
老兩口就坐在椅子上,慈祥的望著眼前這個陌生的孩子,看著圓圓把麵條吃光,把湯也喝光,心裏說不出的開心。
“咱娃小時候也這樣,天天鬧著要吃你做得麵。”老大爺觸景生情,不由得想起自家孩子讀書時的樣子。
那一幕幕似乎可以一直回味。
“那時候家裏苦,麵條子也隻能煮兩碗。你每天幹活多最是勞累,其中一碗麵就是留給你的,剩下一碗我和咱娃分。可你心疼娃啊,說娃在長身體,硬是要從碗裏分出去一部分給他。甚至有兩年鬧饑荒,家中哪還有什麽糧食啊,可老頭子你寧願吃糠咽菜,也要把從地主家幹活拿到的一點點吃的留給孩子。”提到孩子小時候,老婦人總有許多傷心事。
自家男人是個倔脾氣,說啥都不讓孩子餓著,可這也是老婦人死心塌地任勞任怨這麽多年的原因。
“咱家娃可憐,沒投胎到一個大戶人家,來到咱家就是吃苦。我這個當爹的沒本事,給不了太多,總不能連吃的都給不了娃吧。哪怕娃隻能吃個半飽,也對自己有個交代不是。”老大爺覺得有點感傷,不自覺把煙杆頭對著桌上的油燈,似乎要抽上一口緩緩心中鬱結。
在看到圓圓後,老大爺又忙的縮回手,輕斥一聲:“害,陳芝麻爛穀子的事了,你這婆娘現在拿出來說是怎麽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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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見圓圓吃的幹幹淨淨,對著緬懷過去的老婦人說道:“老婆子,再給孩子弄一碗來。”
“能吃好啊,爺爺年紀大了,可沒有娃你這麽好的胃口了。”
“吃得多,有力氣,才能長得高。”
老婦人端起碗剛要起身,圓圓急忙阻攔:“爺爺奶奶,我真的吃飽了,不用再盛了。”
怕兩人不相信,圓圓特意亮出肚皮拍了拍,清脆又響亮。
這一舉動惹得老兩口哈哈大笑。
圓圓不好意思的低下了頭,跟著傻笑。
趁著老伴收拾碗筷,老大爺靠近圓圓問道:“孩子你怎麽一個人啊?你家裏人呢?”
圓圓吃飽了飯,臉上露出久違的笑容。
可聽到老大爺的話,心裏的委屈又冒了出來。
圓圓想起了自己還是欲獸的時候,整日東躲西藏不說,身邊連個朋友都沒有。
雖然後來跟著陸尋幾人感受到了家人的溫暖,可還是對未來充滿了迷茫。
圓圓想救贖,想洗清身上的罪孽。
可這一切好難,看著在蒼穹山頂被殘忍對待的靈獸,圓圓害怕自己也會有被發現的一天。
還不如當初死了拉到。
圓圓泄了氣,一股腦趴在桌子上,可憐巴巴的說道:“我沒有家人,我也不需要家人。”
老人從圓圓的話語中感受到濃濃的傷心,他覺得這個孩子多半是和家裏人慪氣,偷跑出來的,當下便勸解起來:“胡說,你這娃娃怎麽能這麽想?”
“你自己一個人偷跑出來,家裏人該多擔心你。聽爺爺話,爺爺待會兒就送你回家。”
圓圓立馬坐直身子,對著老大爺一陣擺手,神色緊張的說道:“爺爺,我不要回去!”
隨後腦袋一歪,歎了口氣:
“其實,是我不敢。”
大爺看著孩子氣的圓圓,既心疼又好笑。
“哈哈哈,爺爺猜你是和爹娘鬧脾氣了吧。”
不等圓圓承認,老大爺摩挲著手上的那杆煙槍,語重心長的說道:“你還小,但爺爺還是想和你講一些道理。你是乖孩子,你聽聽爺爺說的對不對!”
“有句老話是這樣說的,天下隻有不是的兒女,沒有不是的爹娘。”
“從前爺爺年輕的時候覺得這句話說的真好,父母就應該是對的,孩子是自己養大的,就應該聽自己的話。”
“棍棒底下出孝子,爺爺這杆煙槍是壞了補,補了又壞。”
“現在年紀大了想想以前,才曉得自家娃可是受了不少委屈嘞。”
“娃是人,爹娘就不是人嗎?隻要是人他就會犯錯。娃會犯錯,爹娘也會犯錯。”
“有的錯大,有的錯小。有的可以原諒,有的就算原諒了可還是無法釋懷。”
“總之,對得起就行。”
大爺看著圓圓認真聆聽的樣子,不知道他聽進去多少,摸了摸他的腦袋,繼續不厭其煩的嘮叨著,
“娃娃,你看看你的樣子,白白胖胖的,家裏人平日裏肯定是把你當做一塊心頭肉。”
“就算爹娘錯了,事後想想總還會懊悔的。”
“他們說不出道歉的話,可是總在有意無意間表達道歉。給你倒一杯茶,幫你夾一筷子菜,晚上說不定還要起夜幫你蓋被子。”
“孩子,你說對不對?”
老大爺手指停頓,煙杆那處地方有明顯的修補痕跡。
他好像看到自家娃小時候那倔強的樣子,被打了也不吭一聲,跪在地上半天也不肯起來。
老大爺笑著搖搖頭,臉上的皺紋越來越深,一縷白發落在眼前,他繼續說道:
“與爹娘置氣最是要不得,你在爺爺這裏耍些小性子,爺爺事後也就忘了。可要是讓爹娘知道,他們該難過好久嘞!”
“孩子,千萬別忘了,是他們帶給你的生命。”
“爺爺還是那句話,對得起就行!”
圓圓聽完,沉默不語,低著頭不知道想些什麽。
是啊,陸尋他們可從來沒有對不起自己,不僅帶給了自己生命,而且從來沒有逼迫自己做任何事。
自己難以麵對的不過就是心裏的魔障罷了,既然決定了要救贖就不要怕流血。
做一件正確的事。
對得起別人,對得起自己就行。
圓圓豁然開朗,他對著老大爺說道:“爺爺,我明白了!”
農莊小院裏寒風凜冽,吹打在紙糊的窗子上。
一老一小在屋內對著油燈,說著離別前的平凡小事。
圓圓拒絕了老人相送的好意,穿上老人身上最值錢的老舊襖子,在兩位老人的注視下出了農莊院門。
走到半路,圓圓記起來一件很重要的事。
他轉過身子揮了揮手,用著稚嫩的聲音大喊道:“爺爺奶奶,我叫圓圓,是圓滿的圓。”
深夜裏,兩位老人打著燈籠,佝僂著身子,站在貼有兩個大大福字的小院門前,揮手欣慰的說道:
“好,圓圓。還是圓滿的圓,爺爺奶奶記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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