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其中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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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月直入,
    無心可猜。
    書院旁的小屋內書聲琅琅。
    蘇全與陳其美一大一小兩個人正在享受讀書的樂趣。
    夜色籠罩著大地,空曠鄉野一片寧靜。
    小屋外,陸尋和卞北往等人悄然潛伏著,是跟蹤蘇全而來。
    此時,他們靜靜地躺在不遠處的一處草堆之上。
    月明星稀,寒氣來襲。
    陸尋躺在露水沾濕的草垛中,看著天上碩大的月亮,不由得開口說道:“風聲雨聲讀書聲,聲聲入耳。家事國事天下事,事事關心。”
    宋南來兩眼放光,覺得這兩句不僅應景,更加貼合自己作為讀書人的遠大誌向。
    畢竟身為隋朝人,他可沒聽過後世東林先生的座右銘。
    宋南來忍不住坐起身,隔著卞北往對陸尋讚歎了一句。
    “陸公子才學驚人,在下佩服。這兩句可謂道盡了天下讀書人的心聲啊!”
    可還沒等宋南來繼續說下去,一旁的陳大妞就忍不住小聲笑了起來。
    這宋南來還真是好騙,這兩句明明就是陸尋抄來的,你還真當是他的原創啊。
    雖然陳大妞不愛學習,可這兩句實在是太耳熟能詳了。
    每次上課發呆的時候,總能看到一邊的教室牆上掛著這一句名言,太深入人心了。
    如果這都算才學驚人的話,那我陳大妞要是拿出學校食堂牆壁上的《一粥一飯當思來之不易,半絲半縷恒念物力維艱》,你宋南來該如何應對?
    宋南來見這個健壯漢子一點不通情理,心中罵了一聲粗鄙。
    他強忍著怒氣,開口問道:“陳公子因何發笑,是在下哪裏說的不對嗎?”
    陸尋怕陳大妞口不擇言,繼續惹惱這位老儒生,便率先開口:“宋先生誤會了,這兩句詩其實是後世東林先生所寫,在下隻不過是有感而發。”
    宋南來聽著陸尋的解釋,臉上的表情並沒有絲毫的變化,甚至還帶著一絲淡淡的微笑。
    他仔細地端詳著眼前這個與自己相差一千多歲的男人,心中不禁湧起一股敬佩之情。
    無論是朝堂之上還是市井之間,許多人都在追逐名利的道路上奔波勞累。
    他們中有些人雖然沒有真正的才華,但卻總是試圖通過金錢或權力來獲取別人的讚美。
    還有一些人則更為可惡,直接將他人的詩詞占為己有,以此來提升自己的聲譽。
    這些惡劣的行為不禁讓人感歎世風日下。
    相比之下,陸尋的坦誠顯得尤為珍貴。
    聽到陸尋談起後世人物,宋南來也是來了興趣。
    他隻讀過曆史,可卻從未想過有朝一日自己還能親眼看見未來,這讓他心中不禁湧起一絲好奇和期待。
    那後世是否會比今朝更加美好呢?
    宋南來緩緩從草垛上站起身來,神情鄭重地對著陸尋拱手作揖道:“陸公子,如此良辰美景,可否願意為在下講講後世的光景?”
    陸尋不敢有絲毫怠慢,連忙起身回禮。
    對於眼前這男人的心思,他自然心知肚明。
    然而,麵對這樣的請求,陸尋內心卻感到有些猶豫。
    畢竟,史書中記載的一幕幕,都有著驚人的相似之處。
    無非就是你爭我奪。
    陸尋撚著黑色袍子上的些許草屑,歎了口氣。
    “後世嗎?後世的光景比現在好一些,先生所求也在朝著希望一一實現。可就是這人心,我還是看不懂!”
    盡管史書上對於王朝的興替隻記載了一部分,可見一葉而知深秋,窺一斑而見全豹。
    王侯將相輪上位,天下百姓仍受罪。
    想到人心,宋南來就想到了掌權者之間為了利益爭鋒相對,置百姓於土雞瓦狗。
    他麵露苦澀,覺得剛剛問了一個天下最蠢的問題。
    時代的車輪滾滾向前,可人心從來沒變過。
    宋南來不知是感歎還是不甘心,仰頭吐出一口氣,閉眼說道:
    “難道後世就沒有一點改變嗎?”
    隨後他捶了捶胸口,痛心疾首的搖了搖頭。
    “皆是我等讀書人隨波逐流的過錯啊。”
    千百年來的讀書人都想著有朝一日出頭天,可從沒想過為同根生的百姓出頭一次。
    他們身居高位後就變了,也變得麻木不仁了。
    害苦了底層沒有話語權的老百姓。
    後世也好,今朝也罷,哪有那麽多花好月圓。
    或許是話題過於沉重,剩下幾人躺在草垛上都沒有開口說話。
    在場唯一的女性,那個身穿白裙的女子。
    她曲著雙腿,坐在草垛上,身上蓋著一件黑色的外袍用來抵禦夜晚的寒冷。
    女人在空中揮了揮手,似是想引起大家注意,隨後輕笑著說道:“都怎麽了,怎麽垂頭喪氣的。”
    陳諾起身,對著宋南來說道:
    “人心不曾多變,可時代在變。時勢造英雄,總會有那麽些個一心為民的當權者在負重前行,在以身作則。放心吧宋先生,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緊接著,她來到陸尋身邊,抓住男人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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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許說喪氣話!”
    陸尋點頭,心中無限寬慰。
    想起後世的神州,多少仁人誌士為了國家興亡拋頭顱灑熱血,這才有了人民當家做主。
    先輩們的所作所為無不感染了一代又一代的熱血青年。
    這才是真正的為神州崛起而讀書。
    宋南來抬頭,天上的銀河無邊無際,如一塊黑色的幕布。
    他真想一眼就望穿這個時代,看看後世的百姓,是不是真如眼前女子所說一般。
    宋南來意氣風發,於黑夜中挺直了身板,滿懷希望的說道:
    “真想過去看看你們那個時代,有沒有辜負我們心中的希望。”
    我宋南來這種古人最不怕的就是負重前行。
    我曾揚言要為天下開創萬千氣象,為百姓守護山高水長。
    我不曾改變。
    卞北往有些感歎老儒生宋南來的矯情,躺著還不忘翹起二郎腿,隨手拿起一根稻草放進嘴裏摳弄牙齒。
    他不鹹不淡的說道:“等這次任務結束了,我們一起去看看。看到那個傻大妞沒,據說他家可有錢哩,讓他帶你好好玩一玩看一看。”
    “你說誰傻大妞呢,我叫陳達牛。除了陸尋和菜菜可以喊我陳大妞,其他人誰也不許。”陳大妞聽到卞北往又給自己取外號,立馬出聲反駁,可一想到對方如此了解女子心事,又馬上改口,“當然啦,你要是能幫我追到我家菜菜,我就允許你隨意喊我,嘿嘿嘿。”
    “切,無聊。”卞北往像是被戳中傷心事,轉了個身子背對著陳大妞。
    “嘿,你小子說起來一套一套的,讓你幫個忙怎麽那麽難。”陳大妞見對方不為所動,便扒拉了一下卞北往。
    就在這時,陸尋打斷了二人的嬉鬧。
    “噓,大妞別鬧了,小白傳信過來,蘇全將要出來了。”
    一群人從草堆之上閑聊的狀態之中退出,紛紛隱藏好身形。
    隻見蘇全一個人從學堂旁的小屋中走出,在和一個書童模樣的小男孩告別後,他便套上鬥篷,向遠處走去。
    而男孩站在木屋門口,敞開大門,在微弱的燭火中,目送著那位佝僂先生的離去。
    等到燭火再也無法照亮遠處的黑暗,小男孩才轉身進屋。
    蘇全走著走著,會心一笑。
    天賦不夠怎樣,死讀書又怎樣,隻要心堅,哪有讀不通的道理。
    凡是偉大,豈是朝夕就可見真章。
    蘇全背負雙手,看了眼前方崎嶇路途,繼續邁開步子。
    路過一片小村莊時,村中的幾隻小狗不自覺的叫喚了起來。
    蘇全笑了笑,借著月光看見幾隻被關在門內看家護院的小狗,並沒有其他舉動。
    這個世道想要做到路不拾遺,家家戶戶安居樂業。
    說難也不難,完全取決於上下是否一心。
    君王高瞻遠矚,百官令行禁止,百姓奉公守法。
    說白了就是各司其職。
    蘇全越走越遠,似乎完全沒有察覺到有人在跟蹤自己。
    可就在不久之後,宋南來還是察覺到了不對勁,這個地方好像很眼熟。
    他盯著前方躲在黑袍中的男人,攔下幾人的身形,皺著眉頭問道:
    “這好像不是蘇全的回家之路。”
    “他這是要去哪裏呢?”
    這時,前方的蘇全陡然停下了腳步。
    他來到了當年那個少年郎喊出那句“朝聞道,夕死可矣”所站立的大石頭邊上。
    蘇全摘下頭上的鬥篷,幾根銀發垂在臉上。
    他撫摸著久經風霜表麵上坑坑窪窪的石頭,頭也沒回的說道:“既然來了,何必藏頭露尾呢。”
    接著他笑了起來,望著林間漆黑處。
    “這可不像你的作風啊,宋南來!”
    聲音不大卻避無可避。
    陸尋和卞北往心中一驚後四處巡視,怎麽也想不通哪裏露出破綻。
    他們可是天守者啊,一個感通境小成,一個登堂巔峰,那都是人間橫著走的存在。
    怎麽會被一個不懂武功的老儒生發現身形。
    實在是不合理。
    他們中,隻有宋南來咧嘴一笑。
    “我先去和他敘敘舊!”
    他慢慢的走了出來,身影越來越清晰,直至與那個佝僂男人麵對麵。
    蘇全一言不發,盯著來人臉上的笑容,與那天負氣出走的樣子天差地別。
    坐在石頭上歇了會腳,蘇全這才說道:“真的是年紀大了,走一會兒就想停下歇一歇。真不知道以前那麽多路,究竟是怎麽走下來的。老母親當年為了幫我縫補鞋子一定吃了不少苦吧....”
    宋南來靜靜地站在一旁,沒有打擾蘇全,而是帶著陸尋等人在附近尋找了一些相對較矮的石頭坐下。
    當他們坐穩後,蘇全並未對這些陌生的麵孔感到驚訝。
    對於他來說,如果宋南來身後沒有人支持,那才是真正令人詫異的事情。
    於是,他繼續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喃喃自語著許多懷念往昔的話語。
    而另一邊,無論是年輕的男子還是女子,甚至連那個孩童也都專注地聆聽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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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全講著講著,話鋒一轉。
    “其實一開始並沒有發現你們的蹤跡,隻不過那條路,我蘇全已經走了快四十載了,熟悉的很啊。”
    “那片村莊的看門犬生老病死,是換了一批又一批。可他們卻很少像今日這般對著我狂吠。”
    “那時候我便知道,是有客來訪。”
    說完,蘇全捶了捶雙腿和後背,想要緩解一下不適。
    宋南來伸出手想要幫忙,猶豫一下還是縮了回去。
    他心中暗想:我華發早生是因為仕途的失意以及妻子的早逝。而你蘇全與我同歲,可為什麽也變得如此老態龍鍾,連腰杆都直不起來了。
    你這麽做又是何苦呢!
    宋南來嘴唇微顫,滿眼全是那個男人捶打身子的樣子。
    他開口說道:“蘇全,你我相識這麽多年,你這麽多苦衷為何從不對我說起?”
    直到今日,宋南來才發現蘇全的良苦用心。
    原來後者一直遊走於崔氏和其他大世族之間,試圖借力打力,為新政掃平障礙。
    看起來風光無限,可背後是何等的戰戰兢兢。
    一步踏錯便就萬劫不複!
    蘇全停頓了一下捶打的雙手,苦澀的說道:“還是被發現了嗎?”
    蘇全從沒覺得自己多聰明,這些挑弄風雲的肮髒手段總有一天是會被發現的。
    可他仍舊想著越晚越好。
    晚一天,便可再多籌謀一天,也可多看一眼這個越來越好的天下。
    宋南來怕對方多想,趕緊解釋。
    “放心,你做的很隱蔽,他們世族都被蒙在鼓裏,此刻仍在沾沾自喜。”
    接著指了指陸尋和卞北往等人。
    “隻是我這幾位朋友身懷特殊本領,這才讓我知曉了一點你的目的。”
    蘇全沒有懷疑宋南來,鬆了一口氣。
    “那我就放心了!”
    然後衝著陸尋幾人點了點頭,仿佛像是多年未見的老友一般。
    “可我不放心,你這麽做是在玩火自焚,你不懂嗎?”宋南來沒想到蘇全如此不愛惜自己,站起身怒氣衝衝指向對方,“我宋南來也是從鬼門關逃回來的人,隻有死過一次才知道,活著才能做更多的事。你這麽得罪世族,事後他們定不會放過你的!”
    蘇全像是沒聽到一般,拍了拍身下的石頭,對麵前的頭發花白的男人說道:“還記得這塊石頭嗎?”
    宋南來左看右看,剛才就覺得此處很是熟悉,在蘇全提醒過後,心中更覺親切。
    蘇全不曾看到身邊男人的表情,繼續開口道:
    “三十年前,就是在這兒,你和我說過朝聞道夕死可矣!”
    “可能言者無意聽者有心,那一刻起我蘇全就一直琢磨自己以後的道路。”
    “如今還差最後寥寥數步,我怎可半途而廢呢。”
    宋南來一時語塞,指著那塊大石頭陷入回憶。
    當時年少輕狂,說話不知分寸,隻有一腔熱血在胸膛。
    可宋南來沒想到自己的話蘇全竟然記了這麽多年。
    他激動之餘更多的是對好友的擔心。
    宋南來轉頭,與陸尋和卞北往對視一眼,然後認真對蘇全說道:
    “那讓我們一起來幫你吧!”
    “我這幾位朋友能保你全身而退。”
    陸尋拱手說道:
    “先生有禮,在下陸尋。常言道眾人拾柴火焰高,我等十分佩服先生風骨幾人,願意與蘇先生攜手共進!”
    “蘇老頭別那麽沮喪嗎。你看看宋南來都還活的好好的,有什麽宏圖大誌非要用人命去鋪路?”卞北往想著自己還有幾枚天守者勳章,便有了拉攏之意,反正仙君山頂的那棵蒼生祈福樹如此厲害,再來一萬道天雷都不怕,“你和宋南來相交多年,不如跟他一樣加入我們吧!”
    蘇全一直在笑,越笑越開心。
    這幾個年輕人還真是與眾不同。
    雖然不清楚他們到底走的是一條什麽樣的道路,但好似對未來充滿了信心,幹勁滿滿。
    他的心神有那麽一下恍惚了。
    可片刻後,蘇全似是想到什麽,拒絕了幾人的好意。
    “道不同不相為謀,這句話放到現在可能有點嚴重了。不過我蘇全一步步走來的路,就讓我一個人走下去吧!”
    “還有,你宋南來不要忘了曾經說過的話。走你自己的路。不管什麽時候都不算晚。”
    “好了,我也該走了,剩下沒幾步路了,也該走完了!”蘇全覺得有些疲憊了,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便準備離開,但臨別又插了句題外話,“對了,那天酒樓之中跟蹤宋南來的就是你們幾位吧,老頭子看人還真是準!好事成雙,崔命到時候就留給你們了。”
    說完頭也不回的就走了。
    這洛陽城每天來來往往走南闖北的人數不勝數。
    他蘇全,一個老儒生,總是默默地躲在眾人身後,靜靜地觀察著他們的一舉一動。
    那些大人物們,整天忙得不可開交,往往忽視了他這個看似微不足道的小人物。
    蘇全一生都浸淫在聖賢書中,盡管擁有天大的學問,也不曾想過入仕為官。
    書裏書外,方寸之地更顯身手。
    佝僂儒生步履蹣跚,與清風明月相伴,於鄉野山間入眠。
    胸中溝壑萬千,二十年隻為一事!
    宋南來渾身一激靈,大喊道:“蘇全,你並不孤獨!”
    月華流淌。
    佝僂儒生背天麵地。
    “我隻是其中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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