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女性的用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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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宿舍大樓已經與昨晚完全不一樣,外側臨時搭建的醫療站由帳篷和鋼架構成,入口處並排站著三十多名手持步槍的士兵。
    為首的中尉軍官原本斜靠在鐵門上,聽見腳步聲後立即轉身,槍管隨著身體轉向的動作揚起,槍口穩穩對準張涵胸口:“站住,什麽身份?”
    “別…別開槍。”張涵的手指在病曆單邊緣捏出褶皺,他垂著的手腕微微發顫,將單據舉過胸前:“我是從食堂過來,軍醫開的封閉針注射單。”
    “封閉針?”軍官左手接過單據,食指在紙麵上來回滑動,目光掃過診斷欄裏的“軟組織挫傷”時,眉骨輕輕一蹙,隨後用槍管尾端敲了敲鐵門門框:“進去吧,直走第三間。”
    “謝謝長官,祝長官永遠不死。”張涵接過病曆單,臉上掛著討好的笑容。
    “少來這套。”中尉突然用步槍托磕了磕牆根,肩帶順著滑到肘彎也沒去扶,左手食指摳了摳內眼角,指尖蹭出點黃白的眼屎,隨手在褲腿上抹了抹,“別當逃兵就行了。”
    鐵門推開時帶出的碘伏氣味混著血腥氣撲麵而來,張涵跨過門檻的瞬間,聽見身後士兵用方言嘀咕:
    “狗日的,今兒個埋了百把個嘍。王連長嫌坑淺,說沙坑都浸成紅湯池了,龜兒子些腳杆還在土頭扳扯嘞。”
    “球!不斃了才麻煩。”右邊矮個士兵用腳尖碾滅煙頭,川音裏混著點滇南尾調,“就是苦了咱們這些背時鬼,明兒又得扛著鐵鍬去挖坑,挖淺了要挨叼,挖深了腰杆都要折球斷。”
    瘦臉士兵眼尾掃過走廊盡頭的醫務室:“你當當官的不曉得麻煩?今天團長來視察,看見沙坑冒血水,還不是板起臉說‘亂世用重典’”
    張涵默不作聲,鞋底碾過地麵上未清掃的棉簽,低頭盯著水泥地麵上斑駁的血漬痕跡,不敢轉頭。
    遠處足球場方向傳來規律的槍響,每隔七八秒一聲,槍聲悶鈍,像是被潮濕的空氣裹住。
    走廊裏的應急燈忽明忽暗,燈管上結著半指厚的冰,將人影拉得扭曲變形。
    張涵貼著牆根挪動時,發現牆麵下半截全是暗褐色的汙漬,混雜著血點和冰碴,牆角堆著幾雙露出腳趾的膠鞋,鞋跟處還粘著未化的雪。
    旁邊的的長凳上歪歪扭扭坐著七八個傷員,有人用布條吊著斷腕,有人把滲血的腳掌擱在椅麵上,鞋底的冰碴正融成水漬滴在水泥地上。
    牆根處釘著塊木板當掛號台,穿白大褂的護士正趴在上麵寫記錄,睫毛上還沾著門外帶進來的雪花。
    入口左側用木板隔出臨時分診台,三位穿灰藍色工裝服的女性正圍著張鐵皮桌打轉,袖口別著用紅繩綁的“護士”袖標。
    從樣式上來看,應該是從急救包上扯下來的止血帶改的,邊角還沾著沒洗幹淨的血漬。
    “病曆單。”坐在臨時分診台後護士頭也不抬,指尖敲了敲桌麵。
    “在…在這裏。”張涵忙從貼胸口袋掏出折痕斑駁的紙片,手指觸到軍醫陳立的簽名時,紙角還帶著體溫的餘熱。
    護士接過掃了眼,用紅筆在右上角畫了個歪歪扭扭的“37”,隨手往旁邊收納盒裏一丟:“坐那邊等著。”
    “好嘞。”張涵偏頭看了一眼收納盒裏那高高疊起的病曆單,不由得有些心驚。
    雖然大概能猜到難民的身體狀況不好,可也沒有想到,情況如此嚴峻。
    等待區的鐵椅缺了條腿,用磚塊墊著勉強平衡。
    張涵剛坐下,一股腐臭味突然傳來,張涵捂住鼻子向旁邊看去。
    旁邊坐著個戴毛線帽的老人,褲腿卷到大腿根,小腿上爛了巴掌大的傷口,蛆蟲正從泛白的腐肉裏鑽出來,順著腿肚往腳踝爬。
    老人卻像感覺不到,隻是盯著門口發呆,嘴裏反複嘟囔:“我兒子當兵的,會來接我的……”
    “37號張涵!醫生讓我先給你進行清創,方便一會直接注射。”紮馬尾的女孩舉著病曆單走到張涵麵前,手指被凍得通紅,指甲縫裏嵌著紫黑色的碘伏痕跡。她胸前別著一塊金屬的姓名牌,“第73醫療團 護理2班 林小羽”的字樣在應急燈下泛著微光。
    “沒問題,你們是專業的,你們看著來。”張涵咧嘴一笑,卻突然看見她正在用圓珠筆在廢報紙上畫流程圖:“消毒三步法:雙氧水→生理鹽水→碘伏”,字跡歪歪扭扭,最後一步還打了三個驚歎號。
    “我日,拿我當小白鼠整啊,怎麽越看越不專業啊?”張涵低頭看著林小羽正掀起自己的褲腿,她抱著搪瓷盤的胳膊肘抵著腰間,盤子裏的棉球歪歪扭扭堆在邊角,雙氧水玻璃瓶標簽褪得發白,瓶蓋上凝著暗褐色的碘伏結塊。
    “你悠著點啊,別給老子整死了。”張涵把腿往後縮了縮,卻突然又注意到她用來夾棉球的鑷子少了個彈簧片,夾齒合不攏,像隻缺了門牙的老狗。
    “對、對不起啊,我第一次做清創。”林小羽的指尖在雙氧水瓶口摩挲了三圈才擰開,瓶口傾斜時腕骨猛地一抖,透明液體濺在張涵的褲腳,洇出大片水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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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別給老子整死了。”張涵咽了口唾沫,他發現這個臨時醫療站裏的護士顯得極其不專業。
    而林小羽絲毫沒有在意張涵的話語,隻是盯著廢報紙上的流程圖,食指在“雙氧水”三個字上戳出個小凹坑,卻鬼使神差地抓起了生理鹽水瓶。
    冰涼的液體澆在紗布上時,她才猛地反應過來,喉結滾動著咽下唾沫,鑷子夾棉球的手懸在半空打顫:“等、等一下,我搞錯順序了……”
    “你能不能專業點?要不還是我自己來吧。”張涵咬著後槽牙吸氣,當沾著雙氧水的棉球終於碰到傷口時,鑷子突然打滑,棉球“啪嗒”掉在地上,滾進牆角結著冰碴的血漬裏。
    林小羽的耳朵尖瞬間紅透,彎腰去撿時額頭撞上張涵的膝蓋,校牌上的金屬角刮得他小腿生疼。
    “我隻是有點太緊張了,我、我再換個棉球……”她聲音發顫,從搪瓷盤裏翻找時碰倒了碘伏瓶,褐色液體在盤子裏積成小水窪,棉球吸飽了碘伏,像團浸了血的爛棉花。
    “得,真成小白鼠了。”張涵閉上雙眼,身體向後仰去,盡量不去看林小羽那拙劣的動作。
    “我也是今天才剛開始學的呀,大家互相包容一下。”林小雨委屈的側著身子,但這次她學乖了,先用鑷子尖戳了戳棉球確認夾緊,才小心翼翼按在張涵膝蓋上。
    可消毒棉球剛接觸到傷口邊緣的腐肉,鑷子突然“當啷”掉在地上,她緊張得忘記合攏夾齒,棉球歪在傷口上,碘伏順著腿彎流進襪子。
    “對不住對不住!”林小羽手忙腳亂地扯紗布,卻把整卷繃帶拽到地上,沾著碘伏的紗布角粘在張涵的褲管毛邊,她急得直抽氣,卻又看見張涵膝蓋上被雙氧水激得翻卷的表皮下露出粉紅色的嫩肉,眼眶猛地紅了。
    當第三遍碘伏終於塗完時,張涵的膝蓋已經被棉球蹭得發腫,紗布也纏得歪歪扭扭。林小羽顫抖著打完最後一個結:“謝、謝謝配合,清…清創完成了。”
    張涵喘著粗氣,額角沁滿冷汗:“感謝不殺之恩。”他望著女孩低頭收拾托盤的模樣,忽然覺得她發頂翹起的呆毛在陽光裏輕輕晃動,像隻受了驚的小獸。
    “那我…那我就走了。”林小羽抱著托盤走向旁邊的房間,鞋底碾過地麵的紗布碎末,發出細碎的“哢嚓”聲。
    就在這時,掛號台後的布簾“嘩啦”被掀開,穿藍布衫的女醫生端著搪瓷盤出來,盤裏的鑷子還滴著膿血,在不鏽鋼盤底拖出暗紅的痕跡:“35號!”
    立刻有人扶著牆站起來,褲腰上別著的空礦泉水瓶裏裝著淡紅色的液體,隨著走動在瓶壁上撞出細碎的響。
    “31怎麽沒了?”張涵數著牆上用粉筆寫的號碼,發現從30號到37號中間空了三個數字,不知道是漏號還是人已經沒了。
    等待區的鐵架床上,橫七豎八躺著等待處理的傷員。
    最靠近門口的床鋪上,一個十五六歲的女孩正抱著自己的左腳抽氣,她的運動鞋被劃破,大腳趾整個翻了起來,露出白生生的趾骨。
    給她消毒的是個戴圓框眼鏡的女性,白大褂明顯不合身,袖口長到指尖,胸前別著“臨時醫護兵”的紙牌,正在用鑷子夾棉球的手不停地抖:“忍、忍一下,我……我昨天才學會這個……”棉球剛碰到傷口,女孩就尖叫著踢腿,鑷子“當啷”掉在地上,驚飛了窗台上棲息的麻雀。
    “陳姐你倒是快點啊!”林小羽抱著急救箱跑過來,馬尾辮在肩上甩成鞭子,“後麵還有二十多個等著清創呢!”
    被喊作陳姐的女性蹲下身撿鑷子,鏡片上蒙著的霧氣讓她看不清地麵,手指在血跡斑斑的地板上摸了好一會兒:“小羽你記著,消毒的時候要順著傷口紋理擦……”話沒說完就被打斷,隔壁床的傷員突然咳嗽起來,暗紅的血沫噴在她白大褂前襟,她怔了怔,繼續用沾血的手去拿酒精瓶。
    “直接全部當小白鼠唄。”張涵坐在牆角的木板凳上,看著這些臨時拚湊的醫護人員。
    穿花棉襖的王阿姨已經洗完繃帶,正在給一個膝蓋擦傷的老人包紮,她把繃帶纏成了死結,老人疼得直咧嘴,卻笑著說:“閨女,你這手法跟俺家老伴給豬崽紮臍帶似的。”
    王阿姨的手猛地停住,圍裙下的身體輕輕顫抖,半天沒說話,隻是把繃帶又緊了緊。
    診療區的布簾後傳來金屬碰撞聲,張涵看見一個穿軍裝的女軍官掀開簾子,手裏拎著個鐵皮桶:“林小羽,把這些用過的針頭泡上酒精,明天還要重複用。”
    桶裏的針頭堆得冒尖,有些還沾著幹涸的膿血,林小羽伸手去接時,女軍官突然壓低聲音:“別磨嘰,你們這批護士過幾天就跟運輸隊上前線,現在學不會這些,到了戰場上連自己都救不了。”
    牆角剛剛點燃的煤爐“砰”地爆出火星,穿花棉襖的王阿姨被燙到手指,猛地縮回手。
    她看著自己洗得發白的手掌,突然對旁邊正在給傷員塗紅藥水的陳姐:“你說咱這算啥醫護兵啊,俺在家就會納鞋底,連個針都穿不利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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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姐沒抬頭,繼續往傷員膝蓋上倒雙氧水,泡沫“滋滋”地冒出來:“能活著被拉去戰場,總比剛才那些被槍決的強。”
    穿校牌的林小羽不知何時又站在了張涵麵前,手裏攥著他的病曆單:“37號張涵對吧?輪到你了,去二號診療床,準備注射封閉針。……”。
    張涵撐著牆站起來,膝蓋繃帶上的紗布還透著潮氣:"剛給我清創完五分鍾,你這記性比我膝蓋上的傷口還深。"
    "對、對不起!"林小羽慌忙擺手,馬尾辮梢一晃一晃的,“今天收了2000多個傷員,登記本都翻爛兩頁了...”
    “合著你們這是拿人練手呢?”張涵活動右腿,繃帶摩擦傷口的刺痛讓他皺眉,“比給豬打疫苗還隨意。”
    診療區用褪色的軍訓迷彩布隔開,每張床前都掛著寫有編號的硬紙板,他剛掀開3號隔間的布簾,就看見戴圓框眼鏡的醫生正把體溫計從一個傷員腋下拔出來,甩都沒甩就塞進張涵手裏:“做完清創了嗎,病曆單呢?”
    “做完了。”張涵遞過單子時留意到他白大褂第二顆紐扣沒扣,露出裏麵洗得發灰的秋衣:“就是你們這的護士挺…草率的。”
    醫生隨手將病曆單放在旁邊的桌子上,端起茶杯,喝了口水:“剛剛培訓完不到兩三個小時,你能指望這些女性幹什麽?”
    “啥三個小時?合計著這些護士完全就是從難民裏現找的唄?”張涵的聲音在狹小隔間裏撞出回音,迷彩布簾子跟著輕顫。
    醫生捏著病曆單的手指頓了頓,鏡片後的目光從紙頁上抬起來,冷得像塊淬了冰的玻璃:“你以為呢?這些女性難民總要有力所能及的事可以做吧!”
    他低頭念著病曆單,橡膠手套上布滿了藥水凝固的斑斑點點:“右膝開放性創傷,建議封閉針……”突然抬頭盯著張涵的眼睛,睫毛在眼下投出細碎陰影:“你是今天上午在三隊登記的?陳立那老煙鬼居然給你用利多卡因?”
    不等回答,就扯過桌上的注射器,金屬針頭在日光燈下泛著冷光:“等著,我去配藥,別亂跑。”
    隔間外傳來說話聲:“李醫生,29號沒熬過去,要不要開死亡證明?”
    “開什麽開,埋了就行,名單劃掉個數字的事。”
    張涵捏著體溫計的手驟然收緊,玻璃管上的水銀柱正在37.1c晃蕩。
    膝蓋的腫脹像有活物在啃咬,混著等待時吸入的碘伏氣味,讓他一陣惡心。
    低頭看見自己的鞋帶不知何時開了,正浸在地麵的血水裏,鞋帶末端結著細小的冰晶,像串被凍住的眼淚。
    “過來。”李醫生不知何時站在布簾後,注射器在指間轉動,針頭映出天花板上搖晃的吊燈光斑。
    張涵這才發現診療床上鋪的不是床單,而是張軍訓用的迷彩防潮墊,邊角處印著“壁水市預備役專用”的字樣。
    當酒精棉球按上膝蓋時,他忍不住顫抖,餘光瞥見醫生胸前的工作牌。
    “李建軍 臨時醫療組 編號072”,照片上的人穿著挺括的白大褂,嘴角上揚的弧度裏還帶著診室暖光,跟此刻眼底結著冰碴的冷漠判若兩人。
    “忍著點,這針比陳立的下手重。”針尖刺破皮膚的瞬間,張涵聽見自己臼齒相碰的聲音。
    藥水推進時,膝蓋深處傳來被撕裂的鈍痛,比上午在登記處更劇烈。
    李醫生拔出針的動作很粗暴,棉球隨便按在針眼上就轉身去寫下一張病曆單,字跡潦草得像被風吹散的雪:“等待十分鍾,如果一切正常的話,拿點止痛藥,你就可以回去了。”
    離開診療區時,張涵看見剛才那個長蛆的老人正被兩個士兵架著往外走,老人的毛線帽掉在地上,露出後頸一片青紫色的瘀斑。
    護士在後麵喊:“36號沒了,下一個38號頂上!”鐵椅上的傷員們默默往前挪了挪,像一群被抽走骨頭的木偶,隻有牆角的鐵皮爐子還在咕嘟咕嘟響,壺嘴冒出的熱氣在結滿冰花的窗玻璃上融出小塊光斑,很快又被新的寒意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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