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防區確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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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砰砰砰。”
    射擊訓練場上,槍聲在冷冽的空氣中炸開,實彈與訓練彈的轟鳴像齒輪咬合般此起彼伏。
    吳俊踩著積雪走到一名新兵身後,靴底碾碎冰層的脆響混著槍管散熱的“滋滋”聲,視線卻牢牢釘在新兵扭曲的持槍姿勢上。
    那是個叫米泉勇的新兵,此刻正以一種近乎痙攣的姿態趴在地上。
    56式步槍的木質槍托歪斜著抵在他肩胛骨下方,槍托邊緣的防滑紋硌進作訓服,在雪光映照下,整支槍活像根被蠻力戳進雪堆的木棍子,槍管前端因受力不均而微微震顫,準星缺口在百米外的胸環靶上投下模糊的重影。
    “深呼吸,別緊張。”吳俊蹲下身,指尖觸到米泉勇繃緊的肱二頭肌,作訓服下的肌肉硬得像凍僵的胡蘿卜,肘彎竟外翻成詭異的鈍角。
    “手肘回收,貼緊肋骨!”吳俊攥住對方的肘彎,掌根按在突出的鷹嘴骨上,像掰動生鏽的槍栓般往內掰。
    “輕…輕點。”米泉勇痛得悶哼,沙袋邊緣的積雪被肘彎碾碎,露出底下結著冰碴的黑土。
    步槍槍口此刻正朝上翹著,準星缺口偏離胸環靶足有半米。
    吳俊從戰術腰帶上解下備用的彈匣,金屬彈匣“哢嗒”磕在新兵手背上:“握槍不是抓娘們的手,虎口要卡住護木,食指第一節貼扳機,別把整根手指頭塞進去。”他突然用膝蓋頂住新兵後腰,隔著兩層布料仍能感到對方因緊張而僵硬的脊梁,“腰往下沉,讓胸腔貼緊地麵,雪地能幫你固定槍托!”
    新兵的食指終於扣下扳機,訓練彈的橡膠底火“砰”地撞擊,槍口噴出的模擬火光映紅了凍得發青的臉。
    後坐力讓步槍往右側滑,靶紙上顯影出個歪扭的淺灰斑,像被踩過的麻雀腳印。
    吳俊扯過對方的手腕,翻轉過來時看見掌心全是汗
    “憋著氣打槍?”吳俊從戰術背心暗袋摸出枚真子彈,銅彈殼在陽光下泛著溫潤的光澤,彈頭鋼芯的棱角透過覆銅隱約可見。
    他把彈殼塞進陳虎掌心,金屬棱紋立即在汗濕的掌紋裏壓出紅印,“攥緊了,這玩意兒比訓練彈重三錢,穿鬆木板時‘噗’一聲,木屑能濺你半張臉。”
    彈殼很快被體溫焐熱,卻抵不過槍管傳來的寒意,鋼製槍管貼著雪地,冷意透過護木滲進掌心,像握著根凍僵的鐵棍。
    遠處傳來95式步槍的脆響,百米外胸環靶中心應聲顯影,灰斑圓整得像用圓規畫的,準星尖正戳在十字線交點。
    “深呼吸,別那麽緊張。”吳俊鬆開按在肘彎的手,改用掌心抵住槍托底部,帶著米泉勇做據槍動作:“感受這裏的弧度。”指尖敲了敲貼腮處的防滑紋,木紋裏還嵌著經年累月的槍油,“貼緊了,像抓你婆娘的手似的,比你老家的熱炕頭還穩當。”
    “槍都沒開過,還熱炕頭呢。”張涵蹲在三米外的掩體後,叼著半支煙笑出聲。
    雖然他剛才的射擊成績也好不到哪去,卻不妨礙他此刻笑得肩膀直顫,“要有婆娘,早被你嚇跑了。”
    煙頭明滅間,火星子濺在雪地上滋滋作響,混著步槍金屬部件凍得發藍的冷光。
    這根香煙還是剛才吳俊看他表現比其他新兵要好,作為獎勵給的,過濾嘴上還留著牙印,至少開槍時沒閉眼,射擊姿勢也沒讓老兵們罵娘。
    老李提著步槍挪蹭過來:“抽剩下的給口唄,兩天沒沾煙味了。”
    “抽?你抽個屁。”張涵故意把煙頭往反方向轉,火星子朝著老李鼻尖晃,“聞一聞二手煙得了。”話雖這麽說,他卻把煙頭往老李嘴邊遞,濾嘴已經被叼得發皺,煙紙邊緣還沾著點沒撕幹淨的封膠。
    老李眼疾手快地搶過煙頭,過濾嘴都快塞進嘴裏了,火星子“滋”地燙到舌尖,他卻舍不得扔,齜牙咧嘴地倒吸涼氣。
    “瞧你那德行,你這老小子。”張涵在一旁笑出了眼淚,後背抵著結滿冰碴的掩體,步槍歪在腿邊。
    老李卻毫不理會,反而蹲在地上把煙頭按滅在結冰的靶壕沿,指甲摳下殘留的煙絲。
    那動作像在剝一顆珍貴的糖紙,凍得僵硬的手指在雪地上劃拉,“回去卷報紙能抽兩口。”他得意地衝張涵晃了晃掌心,金黃的煙絲混著碎雪,在天光下泛著細碎的光。
    ……
    “吳排長,團部剛送來加急通知。”連部的通訊兵突然從遠處跑到吳俊麵前,“咱們駐地要往壁水市遷,防線劃在老城區北段,那裏連接著跨江大橋。”
    吳俊正半跪在雪地裏給米泉勇調整握槍姿勢,聞言手指捏緊新兵冰涼的腕骨:“三天前剛把防寒帳篷支棱起來,地釘都沒砸實呢。總指部那幫參謀是不是對著作戰圖打麻將呢?說挪窩就挪窩?”
    通訊兵彎腰撐住膝蓋喘氣,聲音壓得更低:“不光是上頭的意思,鄧旅長親自批的。"他掃了眼周圍還在開槍的新兵,“您想啊,現在這鬼地方,物資補給到咱們這還能剩多少,城裏的部隊先瓜分一波才是咱們這些城外的部隊。遷到城裏至少能住上磚瓦房,補給車直接能開到營門口,昨兒我看見炊事班老王蹲在夥房門口,對著三袋凍壞的土豆直拍大腿,說再這麽下去連醋溜冰碴子都沒得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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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城外駐兵本就是姥姥不疼舅舅不愛,挨冷受凍不說,物資補給也差的很。”通訊兵邊說邊遞過文件。
    吳俊扯過遞來的文件,牛皮封麵上"江防總指部"的火漆印還帶著溫度。他抽出半張油印紙,指尖劃過"機械化步兵旅駐地規劃"的標題:“劃到哪塊?別跟征召師似的扔到護城河邊上喝西北風。”
    想起自己營區附近的一個征召師防區,那些臨時征來的新兵在齊腰深的積水裏扛沙袋,一邊布防一邊訓練。
    通訊兵卻搓著凍僵的耳朵笑起來:“聽說劃在老城區,靠近物資轉運站。”他神秘地湊近半寸,鬼頭鬼腦地壓低聲音,“而且別小看那些一線的征召師,物資補給比咱們好呢!昨天我碰見征召師的軍官,他那單兵自熱口糧冒著熱氣,外加一天一包煙!哪像咱們,三天一包煙都算奢侈了。”
    吳俊的手指停在“跨江大橋”的標注上,那裏用紅筆圈著密集的等高線:“轉運站周邊巷道太窄,步戰車拐個彎能蹭掉半層漆。但至少不用再睡漏風的帳篷了。還有團部具體說什麽時候轉移嗎?”
    通訊兵思考片刻,“應該是今天下午吧,團部說讓我們吃完午飯就開始轉移,車輛還需要進行維護和檢修。”
    “行,我明白了。”吳俊擺了擺手。
    通訊兵剛要轉身,吳俊又喊住他:“相鄰防區是哪個單位?別又跟176旅那幫孬種搭界,老子忘不了在南方大撤退時,他們把傷員和裝備全甩給咱後衛部隊。”
    “是19征召師,就是跟咱借過鐵鍬的那幫小子。”通訊兵聲音裏帶著八卦的意味,“176旅的破事您聽說了吧?師長被押去軍法處時,兜裏還揣著半張逃跑路線圖,現在他們的人全被打散了,三連的昨天還收了倆176旅的二等兵,那倆小子看見咱們的步戰車,跟見著親娘似的。”
    “管他呢,”吳俊把文件塞進戰術背心,轉身看見米泉勇的肘彎又外翻,上去用槍托輕輕磕了磕他的肩胛骨,“先把新兵的據槍練熟。”
    中午1150,隨著一聲哨響,今早的訓練就已結束。
    所謂訓練,不過是三輪臥姿據槍,基層軍官反複強調別當逃兵,講清逃兵下場。
    張涵的肘彎又磨出了血泡,趴在地上時能清楚看見百米外胸環靶上的彈孔,全是老兵們示範時留下的,圓整的彈坑像用尺子量過。
    而他自己剛才打出的十發訓練彈,隻聽見橡膠底火撞擊的“砰砰”聲,靶紙卻連個淺灰斑都沒顯。
    體能訓練並未安排,畢竟短短兩三天,過度訓練隻會讓征召兵們吃不消,反而可能練成蔫雞。
    “開飯嘍,開飯嘍。”
    炊事車的柴油發動機還沒熄火,鐵皮車身“突突”震顫著,車尾掀開的擋板裏湧出滾熱的蒸汽,混著午餐肉的鹹香和土豆的澱粉味,在冷空氣中凝成白茫茫的霧。
    “新兵蛋子把飯盒舉過頭頂!”劉師傅的鐵勺敲著鋁鍋,凍得發黑的露指手套上沾著油垢,“昨晚沒領章時喊‘大爺賞口飯’,今兒掛了證就裝正經?”
    排頭幾個掛著士官銜的老兵笑出白氣,絡腮胡炊事員掀開保溫桶的瞬間,白米飯的熱氣“轟”地湧出來,將他睫毛上的霜花燙成水珠,劈裏啪啦落在桶沿結出冰環。
    張涵夾在隊伍中間,手裏的鋁製飯盒磕著前麵人的後背。
    這是他領到士兵證的第一天,亮紅色的的證件邊角還帶著毛邊,此刻正隔著作訓服貼在胸口,硌得肋骨發緊,他盯著前麵炊事員手裏的鋁勺。
    突然用隻有身邊新兵能聽見的聲量嘀咕:“昨晚剛來的時候,拿凍土豆碴子哄咱們‘墊墊饑’,這會兒領了證…嘿,連湯裏的油花都認得領章紅。”
    視線中,炊事兵毫不手抖的把半勺午餐肉燉土豆剛澆進前一個新兵的飯盒,粉紅色的肉丁泡在淺褐色的湯汁裏,土豆塊被燉得半透明,邊緣還浮著層薄油,旁邊扔著包菱形的鹹菜,塑料包裝上印著“軍供”兩個紅字。
    “多給半勺湯唄。”輪到張涵時,他把飯盒往前一遞,故意用槍管蹭了蹭炊事車的鐵皮,“昨兒凍土豆吃得燒心,今兒得喝點熱乎的潤潤。”
    劉師傅翻了個白眼,卻往他飯盒裏多舀了勺濃湯,油花在瓷麵上晃了晃,映出張涵凍得發紅的鼻尖:“多吃點,看你瘦的,那還有個兵樣。”
    隊伍末尾傳來爭執聲。
    幾個新兵正對著鹹菜包裝袋發愁,其中個小年輕舉著鹹菜在陽光下晃,塑料袋嘩啦啦響:“這玩意兒咋吃?連個開口都沒有!”
    旁邊的老兵一把奪過鹹菜,用刺刀挑開包裝袋:“笨球!撕口在側麵,給你們換成獨立包裝,倒成金貴玩意兒了?”
    張涵捧著飯盒蹲在背風處,看著飯盒裏的土豆燉紅燒肉,嘿嘿直笑,瓷麵上的熱氣熏得睫毛掛霜。
    旁邊,幾個新兵正把鹹菜往口袋裏塞,大概是想留到晚上當宵夜,餓怕了的人總喜歡留點東西在身上。
    靶場的積雪上很快布滿飯盒印,午餐肉的油星在雪麵上洇出不規則的圓斑,像未擦幹淨的靶紙彈孔。
    遠處傳來車輛檢修的聲響,大概是下午轉移的車隊在預熱發動機,但此刻所有人都盯著飯盒裏的熱氣。
    這是征召兵們幾天以來最暖和的時刻,作訓服下的脊梁還貼著靶地上的寒意,而掌心的飯盒正傳來真實的溫度,混著鹹菜的鹹香,讓人突然相信,自己確實成了某個集體的一部分,哪怕這個集體此刻正蹲在雪地裏,用凍僵的手指扒拉著午餐肉。
    “娘的,真香。”張涵使勁咀嚼著肉丁,突然有液體砸在飯麵上,是眼淚,混著睫毛上的霜花,鹹澀的水珠滲進米飯,卻比記憶裏的凍土豆甜得多。
    排長吳俊端著飯盒路過時,瞥見他發紅的眼角,蹲下身來:“咋?肉太鹹?”
    張涵抬頭,看吳俊作訓服上的排長銜被雪水洇濕,領口還沾著今早糾正他據槍姿勢時蹭的槍油:“不是……就是覺得,這飯裏有股人味兒。”他用袖口抹了把臉,“昨晚在難民堆裏,他們看咱們的眼神跟看凍土豆似的……”
    吳俊沒說話,用筷子敲了敲自己的飯盒:“領了證,就是扛槍的人。”他指了指遠處正在檢修的車隊,防滑鏈撞擊地麵的聲響混著發動機轟鳴,“下午進壁水市,住磚瓦房,守跨江大橋沿岸,到時候你就知道,這張紙片不是讓你多吃半勺湯,是讓你在雪地裏倒下時,有人會把你背回戰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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