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4章 變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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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側的山體跟被野狗追著咬似的往後躥。
    張涵夾著煙的手指隨意搭在膝蓋上,手腕懶洋洋地晃著,煙卷在指尖轉出細小的弧圈。
    這煙是旁邊列兵剛巴結上來的,遞過來時那小子手心全是汗,煙盒捏得皺巴巴,臉憋得通紅,就差沒直接跪下說句"您多照應"。
    煙卷燒得通紅,他眼皮半抬著深吸一口,吐出的煙圈慢悠悠飄向車頂“人生得意須盡歡,莫等回頭空悲切啊!”
    臭蟲也嚼著顆水果糖,忙不迭點頭“就是這個理!福先享夠了再說,後頭的苦水裏泡黃連,那也是後頭的事!”
    話音剛落,一聲尖銳到能刺破耳膜的刹車聲“吱”地炸響,跟用鐵鋸子剮鐵板似的,刺得人耳朵眼發麻。
    車廂裏的人“嗷”地一陣亂喊,齊刷刷往前撲,胳膊腿在空中“哐當”撞著鐵架,半秒後又“哎喲”著各自扒住東西,總算穩住身子時,罵聲已經跟開了閘的洪水似的湧出來。
    兵源本就複雜,南腔北調湊在一塊兒,平時說話都得豎著耳朵聽,這會兒動了真火,罵起人來更是各帶各的地界兒味兒,吵得人腦袋發脹。
    “他娘的!作死啊?”一個河北口音先開了腔,粗嗓門裏帶著股子衝勁兒,“這刹車踩的,能把老子腸子顛得打蝴蝶結!”
    緊跟著,江西口音的臭蟲又罵了起來,調子又硬又直。
    “你個殺千刀的!路上有啥子鬼東西要猛刹?是見著閻王爺招手了?再這麽搞,老子一扁擔敲爆你腦殼!”他邊罵邊衝向隔開駕駛座的鐵皮“咚咚咚”捶著,拳頭砸得鐵板直晃。
    張涵也火了,他剛扶住晃悠的重機槍站穩,後腰還在隱隱作痛,衝著駕駛座方向吼道“動不動就刹車,你以為開摩托車後座帶女騎呢?想停就停,耍浪漫啊?”
    他瞥了眼旁邊還在微微晃動的重機槍,鐵家夥沒解體,隻用幾根粗麻繩鬆鬆垮垮係著車廂兩側。
    這可不是偷懶圖省事。
    真要把三腳架拆了,等遇上情況再組裝,光擰那幾個固定螺絲就得耽誤半分鍾。
    要是遇上速度較快的特感,或是特殊變種,這功夫足夠讓人腦袋搬家了。
    所以寧可費力氣整坨抬上車,固定得糙點就糙點,真到了要緊時候,解開繩子往下一推,架起來就能開火。
    可這會兒被急刹車這麽一顛,麻繩“咯吱”作響,真要是掙斷繩子砸下來,可不是疼一下那麽簡單,能直接把人砸得蜷成個血團。
    “張哥,那駕駛員鳥都不鳥老子!”臭蟲見駕駛艙沒半點回應,幾步挪到張涵麵前盤坐下來,手還死死扒著重機槍槍管,又朝斜對麵努了努嘴。
    “還有那廣東佬,在那兒嘰裏呱啦叫啥呢?聽著跟吵架似的,比你嗓門還亮!”
    順著他的目光看去,一個一米七左右的中年男人正梗著脖子罵,粵語又快又衝,像炒豆子似的蹦出來“你條粉腸睇咩睇?呢度係耕田嘅牛車咩,想停就停?再亂刹,我拆咗你個方向盤丟去山溝!”
    “娘的,管他罵啥,”張涵摘下鋼盔往重機槍上一扣,“我現在煩的是為啥又不動了。”
    周圍的方言還在嘰嘰喳喳炸響,河北話的粗、江西話的硬、廣東話的脆,攪在一塊兒像聽天書,連猜帶蒙都捋不清頭緒。
    這不像有些部隊,兵員都是按地域征召的,一整個連裏,同鄉能占去大半,甚至能找出七八個一個村出來的。
    那樣的部隊,凝聚力是從骨子裏透出來的。
    就說當年抗戰的川軍,一整個師拉出來全是巴蜀子弟。
    開口都是“要得”“龜兒子”,哪怕裝備差得扛著老套筒就上戰場,可弟兄們是一個縣一個鄉出來的,誰家裏沒沾親帶故?
    陣地上見著同鄉倒下了,喊著“為三哥報仇”就敢抱著炸藥包往前衝,那股子狠勁,靠的就是這份打斷骨頭連著筋的鄉情。
    還有西北軍的大刀隊,全是關中山溝裏一起長大的漢子,一聲“抄家夥”,甭管長官喊啥戰術,跟著身邊發小往前掄刀就對了
    但自己這一車人是什麽貨色?
    十三個人,說是二營三連一排的,在原部隊還沒混熟臉,編製就被調來調去拆得稀碎。
    八個列兵,三個上等兵,一個中士,就張涵一個上士。
    說出來都寒磣,這軍銜頂破天的隊伍,怕是全團找不出第二份。
    “全員保持安靜,行軍途中不得大聲喧嘩,不知道嗎?”
    後車廂的帆布簾被猛地掀開,光柱從身後直射進來,把三個憲兵的影子拉得老長,像三座黑黢黢的鐵塔杵在簾口。
    後車的車燈正照著他們,逆光裏看不清臉,倒有點像戲文裏踩著霞光亮相的煞神。
    張涵叼著煙抬眼掃了圈,見仨人裏頂頭的也才掛著中士銜,嘴角悄悄挑了下。
    他把煙蒂往鞋底碾滅,往前湊了半步,語氣裏帶著點混不吝的笑“弟兄們也不是瞎嚷嚷,就是心裏頭犯嘀咕。咱這一路就沒正經往前挪過,動不動就停下來耗著,這都第幾回了?總不能讓弟兄們當糊塗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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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廢話!”中士說著往旁邊啐了口唾沫,正好啐在張涵腳邊不遠的地方,聲音硬邦邦的“老子們也不知道!再敢多嘴,就按戰時條例第十八條辦,關你個十天半月,看你還敢不敢多話!”
    旁邊兩個憲兵立刻往前挪了半步,槍托在手裏轉著圈,那姿態像是在看什麽不值當的東西。
    張涵臉上的笑紋絲毫沒減,連連點頭往後退“是是是,您說得對,是我多嘴了。”
    可等那三個憲兵轉身掀簾出去,他眼角的笑意“唰”地就涼透了,眼底騰地竄起股子凶光。
    自己雖說軍銜比那中士高,可人家是憲兵,手裏攥著軍紀的尺子,真要較起勁兒來,吃虧的準是自己。
    這幫人要是現在翻臉,說他帶頭喧嘩鬧事,周圍這些人裏頭,除了臭蟲,再強加上那一個彈藥手,誰敢站出來替他說話?
    多半是揣著手看戲,甚至還有人盼著他栽跟頭。
    到時候人家筆杆子一動,黑的都能寫成白的,自己哭都找不著地兒。
    老話咋說的?識時務者為俊傑。
    不管在哪兒混,這道理都跟鐵打的似的,錯不了。
    “走走停停,走走停停,跟他媽趕廟會似的!”臭蟲趕緊湊過來,拳頭輕輕往張涵後背上捶著,壓低了嗓門罵“那三個憲兵就是群癟犢子,早晚栽在更橫的主兒手裏!”
    張涵深吸口氣,把心裏那股竄上來的火氣摁下去,抬眼瞅著路麵上的標識牌——“前方500米收費站,請減速慢行”,忽然轉頭問“你猜為啥老停?說白了,離武鳴縣就差個收費站的距離,這節骨眼上又踩刹車,到底啥意思?”
    臭蟲撓了撓後腦勺,隨口糊弄“還能為啥?怕唄!前怕狼後怕虎的,萬一衝進去讓人包了餃子,咱這四千號人不就全交代了?”
    彈藥手也從彈藥箱上抬起頭,聲音壓得跟蚊子哼似的“會不會……計劃又變了?咱壓根不往武鳴縣去了?”
    張涵眉頭擰得更緊了。太不對勁了。
    眼瞅著就差臨門一腳到地方,整個車隊卻跟被釘死在原地似的,一動不動。
    “過了收費站就是東城區。”
    一個低沉的聲音突然冒出來,是那個一直縮在角落、幾乎被所有人忽略的中士,他把帽簷往下壓了壓,聲音壓得極低
    “以前在偵查連學過看彈道,那些炮彈落在哪兒,炸出多大的煙團,都有講究。依我看,東城區……怕是已經沒活人了。”
    車廂裏的嘈雜聲像被掐斷了脖子,所有人都猛地轉頭。
    臭蟲舉到半空的拳頭停在那兒,彈藥手剛要往嘴裏塞的幹糧也頓住了,連呼吸聲都放輕了,隻盯著那中士的臉。
    “4000人,就這麽硬邦邦地闖進一座淪陷的城?腳底下該踩著什麽,眼睛裏該撞見什麽?”
    中士把軍帽往眉骨上扯了扯,繼續說“頭一條,那些玩意兒藏在哪兒?樓縫裏,牆根下,碎磚頭堆後頭……太陽一落,影子裏全是眼睛,等你走過就撲上來啃脖子。”
    “第二條更要命,咱們自己的炮,還有天上飛的導彈,照樣往城裏砸。別指望他們會停,跟人打仗還能喊句‘有友軍’,跟這些東西打?沒這規矩。要麽它們死絕,要麽咱們變成它們的口糧,沒第三條路。”
    “那……那咱現在撤退不行嗎?”一個列兵的聲音發著顫,帶著哭腔往人群裏縮了縮,“往兩邊山上跑,化……化整為零,那些東西總不能把咱全殺了吧?”
    “你跑你媽了個巴子呢。”張涵冷硬的懟了過去,眼神斜斜剜著那列兵,語氣裏全是嘲諷。
    “你當人口普查是居委會大媽閑得串門?前兩年刷短視頻沒刷到過?說是數人頭,其實是把所有人的底兒都扒出來,歸到一個大庫裏頭。你一穿上這身軍裝,信息早轉去軍隊數據庫了。”
    “跑?你跑得掉?”
    他往車壁上靠了靠,聲音降了半調,卻更像針往人心裏紮“真要是全軍潰逃,係統自動就給你標上逃兵倆字。到時候你往哪兒鑽?村口小賣部的監控,鎮上十字路口的攝像頭,哪怕路過哪個破加油站,掃著你臉試試?立馬就有人帶著槍來找你。”
    “短視頻裏那些講大數據的不都叨叨過?東拚西湊也能想明白。現在這光景,跑出去就是沒頭蒼蠅,被抓回來按逃兵處置,有好果子吃?”他瞥了眼那列兵發白的臉,嗤笑一聲,“往前衝好歹有隊伍靠著,真跑了,才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就是就是,跑得掉嗎?”臭蟲趕緊湊過來幫腔,“上次咱排那個老李,仗著自己機靈,找了個空子就往後溜,沒過兩個小時就被憲兵逮著了,直接按在地上捆回來,那揍得……”
    列兵被他倆懟得麵如土色,脖子紅得像煮熟的蝦,腦袋恨不得埋進褲襠裏,嘴唇哆哆嗦嗦,喉嚨裏像被什麽東西哽住了,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
    張涵見狀,也懶得再搭理他,煩躁地轉過頭,盯著車廂外那晃來晃去、影影綽綽的光影,心裏頭亂糟糟的。
    其實所有人心裏都清楚,誰他媽想往前衝啊,可留在這兒也是等死,出去當逃兵更是死路一條,無非是兩害相權取其輕罷了,真是要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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