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睜眼，安提戈涅看見的是熟悉的天花板，那是人類的建築風格。
    他知道，這裏應該是災厄的小莊園，自己時常借住。
    不得不說，要是住慣了小莊園，純天然的樹屋，還真的沒有人造建築那般住的那麽舒服。
    嗬嗬，果然是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麽。
    也多虧了災厄的鎮痛藥劑跟魔法，還有各種手段吊住了他的性命，安提戈涅這才不至於化成一灘膿液。
    可即便如此，他現在的皮膚也千瘡百孔，猙獰可怖，身體處處長滿膿包，原本健碩的身材跟劍眉星目的麵容也......
    災厄近段時間也是倍感頭疼，她自己的研究跟天災拓印隻差最後一步了，可偏偏這個時候安提戈涅出事了！
    再怎麽說災厄也算是有情有義，吊住一條命已經算是手段盡出了，想要治愈簡直是癡人說夢。
    關鍵是自己還欠著這家夥一個願望呢！
    完成願望，對於魔女的恩賜來說，也有不小的增益，當然，她不是貪圖這部分的增益，而是對方捏著實現願望的機會不用，這讓她很不自在。
    猶如欠著人情的那種忐忑感，不清楚對方會提出什麽要求。
    “該死的家夥死不掉，不該死的卻奄奄一息，還偏偏挑這麽一個時候......死之前給我把願望說出來啊！”
    災厄已經是不知道第多少次歎息了，她想過安提戈涅會利用這個願望，讓自己將他的身體複原，將毒素徹底驅除。
    但他沒有那麽做。
    災厄還想過，他或許會在彌留之際，讓自己闖入森林一族幻陣救出妹妹。
    但他也沒有那麽做。
    人類的思維、感情千奇百怪，精靈是高等亞人，雖然久居深林，但麻煩程度也是一等一的。
    “......好歹，死之前告訴我你想許什麽願望啊！”
    ......
    聽到這裏，克黎榭雖然紅了眼眶，但也隱隱感覺到了什麽。
    既然兩人完全沒有男女之情，那最後為什麽......為什麽自己會是她的孩子？
    “他當時問過我，問他還有多久的命，嗬，我又豈會知道？不過是每天給他施展解毒跟治愈，延緩毒發征兆罷了。”
    雖然災厄嘴上不留情，但好歹兩人也是數十年老拍檔了，能幫盡量幫一把。
    “我跟他說，如果你想活下來，那就向我許願，用那僅有一次的機會......但他拒絕了。”
    克黎榭望向災厄，她童年印象中那高大的藍發身影，確實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樣子。
    當時她還小，不清楚為什麽，隻知道媽媽整天在外麵，爸爸包得跟木乃伊一樣整天咳嗽，身體不好。
    那時安提戈涅就會騙她說：“乖，媽媽這是去替爸爸尋找良藥去了。”
    回來後災厄聽到對方這樣教唆很是生氣，但看在安提戈涅已是將死之人的份上，不跟他計較罷了。
    災厄變換了一下姿勢，找了個石頭當靠背，然後繼續說道：“你們一定想不到他的願望是什麽，老實說，我當時也很震驚......”
    她眼現迷蒙，似是在追憶那一段時光。
    ......
    “你到底想好了沒有，再不向我許願，你就真的沒機會了。”
    災厄站在床邊，床上躺著的是麵色發紫的安提戈涅，虛弱無比，出氣多進氣少的樣子，讓人懷疑到底能不能撐過今年。
    但安提戈涅充耳未聞，隻是看著天花板思考人生的意義。
    說漫長嗎？那也不漫長，比起精靈一族的女王或者大長老艾瑟琳來說，他現在跟初生嬰孩一般年紀，卻是快要麵臨死亡了。
    “說真的，你有後悔嗎？一直跟我探索瘴息毒淵，其實你本可以袖手旁觀的。”
    安提戈涅依舊毫無反應。
    “喂，你吃不吃東西啊？你已經躺在這裏三天了......”
    災厄真的是要吐了，要不是安提戈涅現在身份特殊，她早就丟在這裏不管了。
    再怎麽說，也至少要等到這家夥死了之後再......
    “災厄。”幹澀的聲音從床上傳來，安提戈涅眼中終是閃過一抹光芒。
    “哦？要許願了嗎？快說，說完我就不用顧忌你了。”
    “即便是現在，你也不用顧忌我的。”安提戈涅側頭，兩人之間說不上多熟稔，不過是各取所需罷了。
    災厄“切”了一聲，心中不屑，這家夥說的倒是輕巧，嘴上卻催促：“趕緊許願。”
    “嗯，我想好了。”
    終於想好了？災厄不由得欣喜，這家夥估計是想明白了，但他的身體狀況拖得太久了，盡管自己一直都有施展治愈魔......
    “我現在是為了自己而活，在臨死之前，我想清楚了，生命的意義在於延續，正如我那妹妹一樣，即便自身被囚禁於木荊牢中，但她已經誕下了新的生命......
    “我，想跟她一樣，隻要有著信念寄托，我也可以，精神不死......”
    災厄皺眉，安提戈涅太過理想論了，她清楚柯林斯兄妹的所有情況，這也是為了應對有一天那家夥發瘋許願讓自己去救助菲倫而提前搜集好的情報。
    “我知道你不善言辭，但沒想到你能將本來那麽精彩宏大的願望說的那麽乏善可陳......”
    經過交談災厄得知，安提戈涅並不是想要苟活於世，而是想要延續生命，領教各種情感的精彩。
    就算自己無法看見為何精彩，隻需要誕下的生命能夠領悟，這就足夠了。
    在別人看來相似的兩個概念，對他而言卻稍有不同。
    自己的妹妹已經交出了答卷，她破壞了規矩，生下了一個半精靈，女兒的存在是她能夠在木荊牢之中支撐百年之久的關鍵。
    他曾膚淺的以為，可以靠創造新的生命來明悟不同於親情的感情，但事實證明他錯了，不隻是後代，而是伴侶跟後代缺一不可。
    可現在已經沒有那麽多的時間了......
    在安提戈涅的心中，那個人類完全不應該在妹妹心中占據那麽大的分量，說不定女兒才是唯一正確的答案。
    因此，他想要模仿自家妹妹，擁有伴侶，然後誕下後代。
    那麽多年下來，他每次回去跟妹妹交談的時候，對方也隻是提到女兒的事情，這也讓他誤會了，誕下後代是領悟感情的關鍵。
    現在他想清楚了，關鍵不是愛情而是生命的延續。
    但在精靈這種欲望淡薄的種族看來，愛情無疑是毒藥，還是會傳播的毒藥。
    “我的願望是......讓我，在臨死之前，感受到與我妹妹當時相同的心境。”
    災厄暗罵了一聲死妹控，臨死都不忘這檔子事。
    殊不知，這個念頭早已根深蒂固，成為了安提戈涅的心魔，這也是他臨死之前的執念，他想明白妹妹那時的話語。
    此時，災厄對於愛情雖然了解不少，但根據安提戈涅那七彎八繞的話語來說，應該是重複一遍他妹妹走過的路就行了吧？
    但這家夥現在毀容了，身體也不行，就算找到了真心的伴侶，那或許也誕生不了後代......
    安提戈涅知道魔女隻能實現力所能及範圍內的願望，因此他主動提出：
    “伴侶一事需經曆愛情，我知道你會為難，所以隻需要你請睡夢之魔女出手，讓我在夢中領悟就足夠了。”
    災厄欣然應允。
    “至於生命的延續，是我無論如何也不能讓步的。妹妹的孩子，是個女孩，我希望，也跟她一樣，誕下一個女孩......”
    災厄細思，隨後嘿然一笑：“所以，你是想要懷孕？拜托，你可是精靈男性啊，就生理上來說不可能......但也不是沒有別的方法......”
    安提戈涅豬肝色的臉龐變得更加黝黑，額頭青筋暴起：“不是我要生孩子，我說的是更純粹的、生命誕生的起源！”
    “哦？你的意思是？”災厄來了興趣。
    “不需要肉體上的交合，隻是純粹生命能量的轉化，我想你應該能夠做得到......”
    災厄最開始還不以為意，但越聽越覺得離譜，他這是要用自己的生命轉化成新的生命？
    她皺眉沉思，雖然魔女普遍都是怪異之輩，卻也沒有現在的安提戈涅那麽瘋癲。
    “你的意思是說，要我提取你的生命力，創造一個全新的軀殼容納，讓它作為你的孩子降生。
    “你還要留下一部分生命能量，照顧自己的孩子一段時間？嗬嗬嗬，哈哈哈哈，我想你真是瘋了！”
    安提戈涅並沒有反駁，他並不是瘋了，他有這樣做的底氣。
    “災厄，我的體內有一道水之本源......”正是因為出生時沾染元素，形成了他體內的水之本源。
    隻可惜，蘊養時間還是太短，數量不過區區一道。
    “那又如何？隻是一道本源罷了，又不是生命本源本身，創造生命是隻有神才做得來的事情......！”
    “那為什麽生靈會生育繁衍？他們不也正在創造生命麽？”
    “那......那不是在創造生命......”災厄語塞，她細細想來，除了歸咎到“本能”跟“欲望”這些詞身上外，便找不到任何理由了。
    這個問題問數百年前的繁育魔女說不定還能得到一個相對清楚的回答，現在嘛，除了快要死亡的那些家夥之外，恐怕沒人會關注這種事情了。
    “再說了，雖然天地沒有生命的權柄，但還有迦南存在，你就這樣當著人家的麵玩左手倒右手，就真的不不怕被降下神罰？”
    安提戈涅早就想好說辭了：“這就是我向你許願的原因，因為你可以實現我的願望。”
    “你......！”
    災厄無言以對，這種願望風險極大，而且介於能完成與不能完成之間，還需要重新界定。
    “你還真是會許願啊......淨給我找事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