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洛恩他知道。
    他是一個畸形的，錯誤的產物。
    就像是一個先天性畸形的嬰兒，注定隻能掙紮痛苦地存活於世。
    卡洛恩其實在誕生之初還並沒有這個認知。
    那時候他隻是為自己詭域生物的身份和內核發愁煩惱。
    他是在卡維斯獻祭了虛相魔鏡，又一次從詭淵那裏獲得了可以成長的養料之後，才意識到了這一個致命的問題。
    詭淵給予他的養料，是屬於詭域生物的惡意，這構成了他魂體的內在物質。
    卡維斯給予他的聯係，是屬於人類的人性，這構成了他魂體的外在人型。
    這兩者，在本質上，其實是完全相反矛盾的事物。
    就如同相斥的，注定無法共存的火與水。
    隨著他和卡維斯之間的聯係越發鞏固，隨著他從詭淵那裏獲得的養料越來越多，這兩者在他魂體內的衝突變得越發嚴重且劇烈。
    人形外皮在被撕裂邊緣搖搖欲墜，皮下醜陋的怪物形態時時刻刻掙紮著要破體而出。
    野心、貪婪、嫉妒、暴虐、癲狂......這些詭域生物的特質時時刻刻蠶食著他的人性與理智。
    那些陰暗歹毒的詭域生物所滋生的一切念頭，是他的人性與理智深深厭惡唾棄的一切。
    還未從詭淵那裏獲得足夠度過嬰兒階段的養料，這兩者的衝突便已經如此劇烈。
    卡洛恩他實在是想象不到，當他跨越這一階段，晉升到下一個階段，他到底會變成什麽生物。
    那時候的他，到底還能不能稱為“卡洛恩”？
    如果他的人性真的被詭域生物的暴虐完全吞噬，變成一個六親不認的詭域生物，那時候的他又跟死了有什麽兩樣？
    如果有一天，他真的控製不住瘋了，他的哥哥又會怎麽看待他？
    這些問題一直糾纏困擾著他。
    好在，現在的卡維斯還沒有讓他晉升下一個階段的需要。
    因為當他晉升到下一階段，他就會被完全困在荒神之地之中，無法繼續為卡維斯提供幫助。
    所以，這一個問題暫時也不需要他過於擔憂煩惱。
    比起這個，幫卡維斯度過死劫才是眼下更為重要的事情。
    躺在床上的卡洛恩意識逐漸轉醒。
    一片沒有星光的漆黑夜幕映入眼簾，濃稠如墨，深邃無邊，沉甸甸地籠罩著一切。
    他緩緩地撐起身子。
    在四周，荒神之地一草一木的輪廓在黑暗中若隱若現，整片天地沉浸在一片近乎死寂的靜謐之中。
    這是很熟悉一幕。
    每次卡維斯的魂體進入到荒神之地裏睡眠，荒神之地就會切換成這種“夜間模式”。
    雖然他因為中了歌者和夢境童謠源體蘿絲的招數，陷入了短暫的沉眠。
    但是，通過他和卡維斯之間共享聯係和記憶，他可以知道他沉睡期間外界所發生的事情。
    根據卡維斯同步過來的記憶，他知道卡維斯利用了荒神之地的力量，成功將他的魂體收回到了荒神之地當中。
    他還得知哥哥卡維斯由於解決掉了歌者的寄生體和蘿絲，拯救了被歌者困住的人類.
    那些脫困的幸存者紛紛簇擁在卡維斯的身邊，對他表達了真摯的感謝和擁戴。
    哥哥明明是魔神，結果到頭來反倒是成為了人類的英雄……
    卡洛恩莫名覺得有些諷刺。
    在他的推測裏，卡維斯的死劫……很有可能就和人類有關！
    這讓同步到他的記憶的那些感謝和奉承聽起來十分的刺耳可笑。
    不過，不管怎麽樣，知道知恩圖報，也算是那幫人類識趣，不枉費哥哥他冒著生命危險去救他們。
    雖然哥哥卡維斯其實也隻是順帶救的人而已。
    卡洛恩的視線又轉向了黑色祭壇上。
    在那裏，一枚深紫色心髒懸浮在黑色的祭壇之上。
    那是卡維斯剛才的戰利品，化形詭域黑童謠的魔器，歌者。
    卡洛恩心念一動，利用荒神之地的力量瞬移到了祭壇上，目光灼灼地緊盯著那個深紫色的心髒。
    化形詭域的魔器，修理調教起來肯定是會有不少難度。
    但是，卡洛恩他有的是時間陪這個歌者慢慢玩。
    既然是歌者，拿來當唱機，唱起歌來肯定是比那個腦子不行的幻移手套要合適且好聽得多。
    往她的腦子裏塞上百首歌曲進去，肯定是綽綽有餘！
    卡洛恩心裏開始回憶卡維斯前世人生裏常聽的歌曲，還有一些娛樂專用的抽象歌曲，
    並興致勃勃地籌劃歌者相關的修理計劃和方向，準備給卡維斯一個有趣的驚喜。
    “就你一個不知道究竟算是人，是鬼，還是詭域生物的畸形東西，還想教訓我？”
    歌者忽然發出了一聲譏誚的聲音。
    卡洛恩冷哼一聲，毫不退讓地反駁：
    “你管我是什麽，你隻要知道，我是專門來收拾你這個破銅爛鐵就對了！”
    就在這時，一道魂體身影倏忽出現在卡洛恩的身側。
    卡洛恩留意到身旁熟悉的人影，立即用雀躍的聲音向來人打招呼道：
    “哥哥！你來啦！”
    卡維斯一臉驚喜地望著卡洛恩。
    “卡洛恩，你這麽快就醒了？”
    卡洛恩雙手叉腰，洋洋得意地笑道：
    “我是靈魂體，平時根本就不需要睡覺，像是這種夢境相關的精神攻擊招數，我來擋招最合適了！我睡一下子就可以醒過來了！”
    歌者陰陽怪氣的譏諷聲音忽然又一次響起：
    “靈魂體？不止吧？明明還是一個會偷偷竊取記憶的卑劣靈魂體。”
    卡洛恩扭頭，惡狠狠地看向了歌者。
    “關你屁事！這裏有你說話的份嗎！？”
    歌者卻是沒有將卡洛恩放在眼中，繼續自顧自地說道：
    “卡維斯，你一定很苦惱吧？莫名其妙攤上了一個弟弟，可是又偏偏需要他的存在來擋住第二個可能誕生的影子，需要他的力量來幫自己度過死劫。”
    “可是，你有沒有想過一個可能，即便你斬斷了聯係，扒了他這偽裝的人皮，抹除了這個靈魂體作為‘弟弟’的認知和人性，這個靈魂體的力量仍然可以為你所用？”
    “你這個破銅爛鐵！在那裏胡說八道什麽！？”
    卡洛恩憤怒地衝著歌者伸出手，調動荒神之地的力量，一把將歌者從獻祭法陣裏拽了出來，緊緊攥在手中。
    一落到卡洛恩的手中，歌者仿佛遭受到了劇烈的痛苦，爆發出了一聲淒厲的慘叫聲。
    卡洛恩冷笑一聲。
    他正要繼續加大強度，給這個不識好歹的歌者來個刻骨銘心，永生難忘的教訓。
    荒神之地的力量又忽然席卷而至，震開他的手掌，硬是將他手中的歌者奪了出來。
    卡洛恩吃驚地扭過頭，驚愕地看著歌者落到了卡維斯的手中。
    怎麽會？
    為什麽哥哥要阻止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