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骰盅飛躍至頂端往下掉落的一瞬，九骨渾濁的眼神變得清澈敏銳，背上的駝峰好似被刀剜去一般，他挺立身子，就像是被什麽東西附身，
    完全變了一個人，修長的手枯瘦，指節分明
    在骰盅落桌前穩在手心，手掌微微向上，骰盅像是被一股無形的力量彈起，
    在空中劃出一道完美的弧線，
    盅底盤，骰子，盅蓋分離，卻沒有掉落，
    而是整齊的穩穩的落在九骨的左手中。
    他輕輕地在手心晃動骰盅，骰子撞擊盅壁的聲音清脆，響亮
    嘴邊露出自信的笑意，宛如一個睥睨群雄的王者歸來。
    須臾，九骨把骰盅定在桌麵，
    下一秒他又恢複了駝背的姿勢，罵罵咧咧道：“老頭子我累了，椅子呢？茶水呢？點心呢？還不給我端上來。”
    十三爺揭開盅蓋，眼神微動
    六顆骰子疊成一柱擎天，頂端骰子的六點此時格外的刺眼，
    極樂賭坊的喧鬧聲此起彼伏，眾人都向九骨投來欽慕的眼神，
    嘖嘖稱讚他寶刀未老，
    莊家一改之前賭桌上第一把交椅的架勢，給老爺子端茶倒水，讓身邊的小廝給他按摩。
    九骨又罵道：“臭小子，誰允許你動骰盅了，結果不應該我來揭曉。”
    阿蘅掏了掏耳朵，這個九骨都這把年紀了，嘴巴還這樣不饒人，也不怕今後掛了進拔舌地獄。
    九骨又對著阿蘅道：“小丫頭，你這是什麽表情，看著像是在詛咒老頭子我。”
    阿蘅蚌埠住，她的心思這麽容易被看穿的嗎？
    莊家道：“公子，可以開始賭局了嗎？”
    十三阿哥道：“可以，誰先搖骰子？”
    九骨仰頭靠在大師椅上，不等莊家發話，說道：“老頭子我不欺負小孩，你先請。”
    莊家頷首道：“公子請。”
    十三爺手中的扇子搭在下頜，目光翕動，說道：“我沒有說由我來賭。”
    莊家疑惑道：“那是誰？”
    十三爺目光流轉，扇子指著阿蘅道：“美人。”
    莊家語塞，
    阿蘅瞪大了雙眼，
    九骨氣得從椅子上跳起來罵道：“你個小王八羔子，看不起老頭子，跟女人賭那可是會倒黴運，我幾十年的手氣怎可毀於這個丫頭片子之手。”
    十三爺不急不忙道：“前輩可是怕輸給美人。”
    這激將法一出，老頭子跳起來說道：“老頭子這輩子就沒輸過，小丫頭就你了。”
    阿蘅又在十三爺的耳邊低語：“這個老頭子一柱擎天，我看著像是能贏得了他的人嗎？這可是一萬兩銀票呢。”
    十三爺柔聲道：“不怕，有我在。”
    阿蘅道：“可是一萬兩。”
    十三爺輕輕地推她向前，右手覆在她的手背，輕輕摸著骰盅，曖昧地說道：“借你一點運氣。”
    簡直沒眼看，身邊的人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已經有人在背後蛐蛐他們：“要玩女人去勾欄窯子”
    九骨道：“小丫頭，叫什麽名字，多大年紀，這麽小不學好，爹媽知道你出來賭錢嗎？”
    阿蘅皺眉，老嘴叭叭，男人隻有掛在牆上才會消停，
    強忍著心裏的煩躁，平靜如水地說道：“老頭，你廢話有點多。”
    她拿起骰盅在空中旋轉一周，向右邊的跳起來搖一搖，向左邊跳起來搖一搖，跟跳大神的花姑婆一般神神叨叨，
    阿蘅心想：“不就搖骰子，裝神弄鬼誰不會。”
    做起了第八套廣播體操，舒展筋骨。
    十三阿哥抿唇訕笑，有點沒眼看，還有點丟臉。
    但是那一圈人像是被阿蘅唬住，賭鬼們見識淺薄，哪裏見過這種健身操，都以為阿蘅是個隱藏高手，正在發功請財神爺賜好運。
    所幸阿蘅演得像一點，嘴巴裏嘰嘰咕咕地念著碎片英文，
    啪——
    阿蘅把骰盅拍在桌上，掃了一眼眾人，心虛地跟十三爺說：“你來開吧！”
    十三爺眯著眼，嘴角彎彎，笑得寵溺，手中的扇子撥開盅蓋，
    莊家的心跟著一緊，下一秒眉毛展開說道：“一，一，一，一，一，一，六點小。”
    “哈哈哈——”
    周遭發出一陣雷鳴般的笑聲，
    這麽花裏胡哨地整一通結果搖出六個一，也不知道她是故意的，還是運氣背兒，
    九骨根本就不用再賭，隻要多搖一個點就是贏
    他總感覺一拳打在棉花上，殺雞焉用牛刀，便道：“丫頭，這局不算，你再搖一個。”
    十三爺道：“不必，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莊家瞟了一眼九骨，
    老頭子不好得罪養他的東家，隨意搖了搖，
    莊家撥開盅蓋道：“六，六，六，六，六，六，三十六點，九骨老爺子勝。”
    老頭子卻高興不起來，擺擺手重新回內室道：“無趣，無趣——”
    莊家收起那一萬兩銀票，
    阿蘅大驚失色道：“怎麽辦，一萬兩啊，把我賣了都不值這麽多錢。”
    十三爺微笑，隻是下一秒便哭喪著臉向身邊的人傾訴：“這可怎麽好，這可是我娶媳婦的聘禮錢，阿瑪要是知道我輸光了還了得。”
    “阿瑪會打死我，”
    還假惺惺地抹著淚，
    阿蘅被他的舉動整得措手不及，愣在原地不知道如何是好，
    那陪著一旁的人說：“兄弟，這事兒我有經驗，你回去認個錯，最多挨一頓棍子，”
    十三爺道：“兄台不知，家父極看重家風名聲，方才一時衝動，才把剛賣一處田產的錢輸了。”
    有好事者道：“你家有幾處田產，”
    十三爺道：“全國各地加起來，七七八八大約有一兩百處，”
    旁人跟著附和：“一兩百處，公子爺家底殷實，這怕什麽？”
    那莊家熱心地遞過一杯茶水，安慰道：“就是，回去認個錯又是一條好漢。”
    十三爺歎了一口氣道：“可是，這娶媳婦的聘禮該怎麽辦？”
    莊家掃了一眼眾人，躬身在他跟前小聲道：“公子爺要是信得過，我有辦法幫你解決。”
    十三爺眼眸一亮，眼神滑過一絲狡黠，如逢雨後甘霖道：“信得過，怎麽信不過。”
    莊家道：“這裏人多口雜，咱們借一步說話。”
    又瞟了一眼阿蘅和來喜，
    十三爺會意道：“你們在這裏稍候，我去去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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