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巷尾的寒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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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相遇就已足夠……吾是不是不該渴望更多。”
長贏猛地怔住,這個念頭像一道猝不及防的驚雷,在沉寂了數千萬年的心頭炸響,他居然在害怕。
害怕什麽?
怕這份短暫的溫暖會消失,怕自己沉溺後再也無法抽身,怕那雙純粹的眼眸裏終有一天會映出失望的光。
“害怕……”低聲重複著這兩個字,指尖微微顫抖,陌生的情緒像從寒潭底爬上來的藤蔓,冰冷又纏人,順著腕間那條溫熱的手鏈。
那道他甘願戴上的“枷鎖”,一點點纏繞上心髒,越收越緊,讓他幾乎喘不過氣。
他看過無數次日升月落,從荒蕪的戈壁到繁華的城池;見證過無數場生死別離,從少年意氣的相守到垂垂老矣的訣別。
千萬年的時光衝刷,早該讓他心如磐石,無悲無喜。可偏偏是銘安,這隻蹦蹦跳跳的小鹿,用最柔軟的毛發編織手鏈,用最純粹的笑意討來喜糖,輕易就在他的磐石上鑿開了一道裂縫,讓那些被他封存已久的渴望,順著裂縫一點點溢了出來。
他竟開始貪戀這人間的煙火氣……
街邊的燈籠、喧鬧的人群、掌心的甜糖;開始奢望那本就不可能的“白頭偕老”,哪怕知道自己的壽命漫長到足以見證無數個“白頭”,而銘安的一生,不過是他時光長河裏的一瞬。
“不行……長贏,你不能再陷下去了。”
在心裏狠狠告誡自己,指尖掐進掌心,尖銳的痛感讓他勉強找回一絲清明,“相遇,便已是恩賜。”
“這短暫的陪伴究竟是獎勵還是懲罰……”望著天邊漸漸沉下去的夕陽,聲音輕得像歎息。
夕陽將街邊的屋簷染成一片溫暖的橘紅,像被揉碎的霞光鋪滿了屋頂。
迎親隊伍的喧囂聲早已遠去,隻留下滿地散落的紅色花瓣,被晚風吹得輕輕滾動,空氣中還殘留著未散盡的喜糖甜香,甜得發膩,卻又帶著幾分空落落的悵然。
熱鬧過後,長街恢複了片刻的寧靜。晚歸的獸人行色匆匆,手裏提著剛買的吃食,開始挨家挨戶點亮門前的燈籠,昏黃的光透過紙罩灑出來,在青石板路上映出斑駁的影。
長贏的目光從那道蹦跳著回到自己麵前的銀白身影上移開,緩緩下移,落在他攤開的掌心。
另一顆用紅紙包裹的喜糖靜靜躺在那裏,小小的,圓圓的,仿佛凝聚了世間所有的歡喜與甜蜜。
可這份甜蜜,此刻在他眼裏,卻像一根尖銳的刺,輕輕一碰,就紮進了他內心最柔軟的地方,疼得他指尖發麻。
沒有說話,隻是伸出寬大的手掌,輕輕握住了銘安那隻空著的手。對方的手很暖,帶著方才奔跑後的熱度,像一團小小的火焰,燙得心口發緊。
“天色不早了。”
長贏的聲音比平時低沉了幾分,帶著一絲自己都未察覺的逃避。
拉著銘安,轉身拐進了一條相對僻靜的小巷,將身後那片象征著圓滿與幸福的街景,連同自己心中那份不敢觸碰的渴望,一同拋在了身後。
小巷裏光線昏暗,隻有遠處主街透來的微光,勉強勾勒出兩獸交疊的身影。長贏停下腳步,卻並未鬆開手,隻是側過頭,碧藍的眼眸在昏暗中靜靜看著身旁的銘安,睫毛在眼下投出淺淺的影。“吾王……想成婚麽?”
“結婚可是天大的喜事……當然想了!”銘安的聲音裏滿是雀躍,可話音剛落,眼角就有一滴淚水滾落,順著臉頰滑下來,砸在長贏的手背上,帶著滾燙的溫度。
“吾王怎麽哭了?”長贏瞬間慌了神,之前的冷靜偽裝轟然崩塌,急忙抬起手,用粗糙的指腹笨拙地去擦那滴淚水,動作急切又小心翼翼,生怕碰疼了他。
銘安自己也愣了一下,抬手摸了摸臉頰,指尖沾到濕潤的涼意,才後知後覺地笑了笑“可能看見別人幸福,自己也會感同身受吧。”
頓了頓,輕輕掙開長贏的手,卻又往前湊了湊,聲音軟下來,帶著幾分試探“凡獸之間的愛,短暫卻美好。長贏……想過成婚嗎?”
原封不動地將問題拋了回去,眼底閃著期待的光。
那句輕快的“當然想了”還在耳邊回蕩,可那滴滾落的淚珠,卻像一滴滾燙的岩漿,狠狠灼痛了長贏的眼。
心中刻意築起的玩世不恭、漫不經心,在這一刻瞬間崩塌,隻剩下滿心的慌亂與無措。他幾乎是下意識地再次抬起手,用指腹去揩拭銘安臉頰上可能殘留的淚痕,指腹的粗糙蹭過細膩的皮膚,帶著自己都未察覺的珍視。
然而,銘安接下來的話,卻比那滴淚更加滾燙,更加致命。“凡獸之間的愛,短暫卻美好。”這句話像一柄無形的重錘,狠狠砸在長贏的心上,讓他瞬間僵住。
周遭的一切聲音都消失了……
遠處的叫賣聲、風吹過巷口的嗚咽聲、甚至自己的呼吸聲,都被這沉重的寂靜吞噬。他隻聽見自己的心跳,沉重而緩慢,每一聲都像是在質問你能給得起他想要的“短暫卻美好”嗎?你能看著他從鮮活到衰老,最後離開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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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贏緩緩收回手,緊握著銘安的那隻手也不由自主地鬆開了。
下意識地退後了半步,拉開了一段微小卻清晰的距離,仿佛隻有這樣,才能讓那過於灼熱的氣息離自己遠一點,才能讓自己重新呼吸。
不敢去看銘安的眼睛,怕從那雙清澈的眸子裏看到失望,看到受傷,更怕看到自己的狼狽。
於是他將視線投向了巷口之外,那片被夕陽最後一點餘暉染成血色的天空,雲層厚重,像壓在他心頭的巨石。
“吾……”開口,聲音沙啞得厲害,像是從生鏽的機關裏艱難擠出來的,每一個字都帶著澀意。
長贏沉默了許久,久到巷子裏的光線徹底暗淡下去,隻有他那雙碧藍的眼眸在昏暗中閃爍著幽微的光,像寒夜裏遙遠的星。
主街的燈籠亮得越來越多,可光線卻照不進這幽深的小巷,隻能在兩獸周身鍍上一層模糊的光暈。
“吾見證過太多次的結合與分離,”終於再次開口,語氣平靜得可怕,像是在陳述一段與自己無關的曆史,沒有波瀾,沒有情緒,“多到……已經忘了最初的喜悅是何種滋味。”
頓了頓,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腕間的手鏈,那些交織的毛發此刻像針一樣紮著他的皮膚。
“對吾而言,‘成婚’……是一個太過沉重的詞,吾……背負不起。”
背負不起那份承諾,更背負不起失去後的痛苦。
聽到長贏的話,銘安的眸子不知為何暗了下去,像被烏雲遮住的月亮,失去了方才的光彩。
垂下眼簾,睫毛在眼下投出淺淺的陰影,沉默了片刻,才又抬起頭,聲音輕得像歎息“那……長贏有喜歡的人嘛?”
喜歡的人?
長贏的心猛地一縮,像被一隻無形的手攥緊。吾喜歡的人……不就正在吾的麵前,用這雙清澈得能映出吾所有不堪與懦弱的眼睛,問著這個最殘忍的問題嗎?
吾該如何回答?
說“有”?然後看著他追問“是誰”,一步步將吾逼至懸崖,讓吾不得不承認,那個讓他貪戀溫暖、渴望陪伴的人,就是眼前這隻小鹿?
可他能接受自己與他之間千萬年的壽命鴻溝嗎?能接受自己隻是他漫長時光裏的一瞬,而他卻是自己永恒歲月裏的唯一嗎?
還是說“沒有”?將他推開,用冰冷的話語掐滅他眼底的光,也掐滅自己心中那點可悲的、剛剛燃起的火苗?那樣至少他不會受傷,不會因為自己而陷入無盡的等待與痛苦。
“不……吾不能說。”
在心裏默念,一旦說出口,一切就都變了。這道名為“喜歡”的枷鎖,比他曾承受過的任何詛咒都更加沉重,他不能讓銘安也被這枷鎖困住,不能讓他的人生,因為自己而蒙上陰影。
最後一縷夕陽的光輝從巷口徹底隱去,夜色如墨,迅速吞噬了這方窄小的天地。
一陣微涼的晚風穿巷而過,吹起銘安額前銀白的發絲,拂過他微微泛紅的眼角,也吹得長贏身上那件華美的黑色外袍獵獵作響,金線雲紋在昏暗中泛著微弱的光,像他此刻搖搖欲墜的決心。
銘安那雙黯淡下去的眸子,在昏暗中像兩潭深不見底的湖水,靜靜地倒映著長贏僵硬的身影。
這個問題,比方才那顆滾燙的淚珠更具殺傷力,它像一根無形的針,精準地刺破了長贏用數十萬年時光構築起的堅冰,直抵那顆早已千瘡百孔的心髒,讓他無處可逃。
長贏垂在身側的巨爪猛地收緊,指骨因為用力而發出輕微的脆響,尖銳的指甲幾乎要嵌進掌心。
強迫自己移開視線,不再去看那雙會讓他潰不成軍的眼睛,而是將目光投向了巷子深處那片更為濃鬱的黑暗,仿佛那裏能藏住他所有的懦弱與痛苦。
“喜歡?”低聲重複著這個詞,語調平直,聽不出任何情緒,仿佛在咀嚼一個全然陌生的音節,一個與自己毫無關聯的詞匯。
過了許久,才緩緩開口,聲音冷得像深冬的寒鐵,每一個字都帶著刻意拉開的距離感,像在兩人之間豎起一道冰冷的牆,“吾王,這等無聊的情感,與吾這般的存在,本就無緣。”
說完,長贏不再有片刻的停留,怕自己再多待一秒,就會忍不住打破這道牆,說出那些壓抑在心底的話。
轉過身,邁開長腿,頭也不回地向著巷口走去,高大的背影被主街的燈光拉得很長,帶著一種決絕的孤寂,很快便要融入那片萬家燈火之中。
隻留下那句冰冷的話語,在清冷的小巷裏回蕩,像一層寒霜,覆蓋在兩獸之間那點脆弱的溫情上。
“長贏!”銘安猛地回過神,快步追了上去,伸出手,緊緊拉住了長贏的爪子。
力道不大,卻帶著一種固執的堅持,指尖因為用力而泛白。“那為何長贏剛才會說,‘讓這天下知道,我是你的’……”
小聲地問著,聲音裏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音,像受了委屈的幼崽在討要一個答案。
那隻手的溫度,透過厚重的皮毛,清晰地傳遞到長贏的感知中,溫暖而堅定。明明隻是微不足道的力道,卻像一道堅不可摧的鎖鏈,將他逃離的腳步牢牢釘在了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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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大的身軀猛地一僵,那句帶著顫音的小聲質問,如同驚雷般在他腦海中炸響,讓他剛剛才勉強築起的冰冷外殼瞬間布滿了裂痕,搖搖欲墜。他怎麽忘了,這隻小鹿看似天真,卻有著最敏銳的感知,能輕易捕捉到他話語裏的矛盾,戳破他刻意的偽裝。
長贏緩緩地,一寸寸地轉過身。巷子裏的光線已經極其昏暗,主街上的燈火隻能為他勾勒出一道模糊而壓抑的輪廓,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隻能感受到他周身散發出的沉重氣息。
垂下眼,碧藍的眸子在黑暗中俯視著那個固執地抓著自己不放的銀白身影。
他能看到對方仰起的臉龐,額前的碎發被風吹得有些淩亂,以及那雙在微光中閃爍著水光的眼睛……裏麵寫滿了不解、受傷,還有一絲不肯放棄的期待,像一把鈍刀,一點點割著他的心。
長贏用力地將自己的爪子從那溫暖的桎梏中抽了出來,動作帶著一絲不容置疑的決絕,仿佛晚一秒,他就會妥協。
“吾王,你似乎誤解了什麽。”聲音比剛才更加冰冷,不帶一絲一毫的溫度,像是冬日裏結在窗棱上的冰霜,冷得能凍傷人心。
“那是宣告,而非告白。”刻意加重了“宣告”二字,每一個字都像是一塊冰冷的石頭,被他用力地砸向兩獸之間那脆弱的溫情。
“你是令牌的持有者,是吾此世唯一的主人。你的存在歸屬於吾的守護範疇,正如吾的力量歸屬於你的驅使。”
長贏刻意停頓了一下,目光避開銘安的眼睛,落在那微微顫抖的銀白毛發上,心髒像被針紮一樣疼,可嘴上卻依舊硬著“這隻是基於契約的從屬關係,與你所想的那些……凡俗情感,沒有任何關係。”
可銘安卻笑了笑,眼淚不停的滑落。
他一把抱住了長贏,“沒關係……別怕,再等等我。”
長贏猛的怔住,這是他遇見銘安的第一晚,醉酒的銘安在夢中喃喃自語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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