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裂帛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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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都斟鄩的蟬鳴黏在朱漆廊柱上,妹喜蜷在象牙榻上,指甲劃過新貢的齊紈。素白絹帛發出細微的"嘶啦"聲,像春蠶啃食桑葉。
"娘娘,這可是魯國進的冰紈..."宮女阿桃話音未落,被妹喜一個眼風噎了回去。她赤足踩過冰涼的玉磚,抓起整匹綢緞用力一扯,裂帛聲驚得梁間燕子撲棱棱亂飛。
銅鏡裏映出夏桀的身影。國君披著狐裘,腰間玉璜撞出清響:"美人又在尋樂子?"他伸手撫過妹喜散落的青絲,指尖停在她耳垂上的東珠,"明日有個商人進獻新織機,說能..."
"我不要織機。"妹喜甩開他的手,綢緞碎片如雪片落在狐裘上,"隻要聽這聲兒。"她忽然抓起案上青銅刀,對著錦緞斜劈下去,"刺啦——"
夏桀愣了愣,隨即拍手大笑:"好!傳令下去,命各諸侯國進貢最脆的綢緞!"他彎腰撿起碎片,在妹喜眼前晃了晃,"要這聲響,比編鍾還清脆!"
三日後,宮門外排滿載著綢緞的馬車。
妹喜倚在鳳榻上,看宮女們抱著蜀錦、吳綾魚貫而入。有個老嬤嬤捧著波斯進貢的蟬翼紗,顫巍巍道:"娘娘,這紗薄如蟬翼,怕是..."
"撕開。"妹喜托著腮,腕間金鈴隨動作輕響。老嬤嬤哆嗦著扯布,紗料卻柔韌如藤。妹喜皺眉,突然抄起案上青銅燈台砸過去:"廢物!連聲兒都沒有!"
燈油潑在綢緞上,火苗"騰"地竄起。夏桀摟著她往後退,笑聲混著濃煙:"美人莫氣,明日孤讓他們把蠶絲混著金線織!"
消息傳開,天下織工苦不堪言。
齊國老織婦為趕貢綢,把孫女的嫁衣都拆了;楚國少年躲進深山,用帶刺的野藤捶打絲綢求脆響。唯有塗山有個啞巴織女,在溪邊搗鼓出獨門法子——將新絲浸在冰水裏三日,再用桐油蒸。
當塗山綢緞送入宮時,妹喜正對著銅鏡簪花。阿桃捧著錦匣跪下:"娘娘,這布...會唱歌!"
妹喜挑眉展開綢緞,素手輕撚邊緣。"啵——"裂帛聲如裂冰,又像初春河水解凍。她突然笑了,這笑聲驚得滿殿宮女屏息——自入宮以來,她們頭回見娘娘眼裏有了光。
夏桀聞訊趕來,見妹喜跪坐在滿地綢緞碎片中,發間簪著朵白梨。"美人!"他伸手要拉,卻被她躲開。妹喜抓起布帛在殿中飛旋,裂帛聲此起彼伏,驚得簷角銅鈴亂顫。
"孤要建個裂帛殿!"夏桀拍案,"用玉石鋪地,四壁掛滿綢緞!"他望著妹喜飛揚的裙裾,喉結滾動,"每日美人在此起舞,這聲響..."
半年後,斟鄩城西矗立起奢靡宮殿。
白玉階上鋪著三寸厚的錦毯,四麵牆嵌著會反光的雲母片。妹喜赤足站在中央,十二名宮女捧著綢緞候在四周。夏桀斜倚在象牙榻上,看著愛妃抬手示意。
"嘶——啦——"
裂帛聲如暴雨打芭蕉,又似萬弦齊斷。妹喜旋得更快,綢緞碎片沾滿她的鬢角。當最後一匹布裂開時,她突然踉蹌跪地,掌心被布邊割出滲血的紅痕。
"美人傷著了?"夏桀慌忙起身。
妹喜望著滿地狼藉,突然笑出聲。笑聲混著血腥氣,驚得梁間金烏燭台搖晃:"陛下可聽見?這聲響裏,有百姓的哭嚎呢。"她抓起帶血的綢緞按在夏桀胸口,"您聞聞,這布上有桐油味,還有..."
"住口!"夏桀甩開她的手,錦緞飄落蓋住燭火。殿內霎時昏暗,隻剩遠處傳來的更鼓聲。妹喜蜷在冰涼的玉石地上,聽著國君離去的腳步聲,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三日後,商湯的軍隊兵臨城下。
妹喜站在裂帛殿頂樓,望著天邊翻滾的黑煙。阿桃捧著最後半匹塗山綢緞衝進來:"娘娘快逃!"
她搖頭展開綢緞,素手撫過細膩的紋路。城外傳來戰鼓,她突然用力一扯——"刺啦——"裂帛聲混著喊殺聲,驚飛了簷角棲著的寒鴉。
"原來最後這聲,要配著亡國才夠響。"妹喜將碎布拋向風中,轉身走向熊熊燃燒的宮殿。火舌舔過她的裙裾,恍惚間又聽見初入宮時那聲脆響,像春蠶啃食桑葉,又像命運撕開華美的謊。
多年後,塗山百姓仍在傳那段奇聞。說啞巴織女臨終前留下本織經,扉頁寫著:"絲柔則韌,心躁則裂。"而中原的老織工們都知道,但凡聽見綢緞發出異常脆響,定要往布帛裏摻把苦楝子粉——那是給驕奢之人的警示。
至於那座焚毀的裂帛殿,遺址上後來長出大片野桑。每到夏夜,風吹過桑葉沙沙作響,恍惚間竟似當年的裂帛聲,裹著美人的歎息,混著王朝覆滅的餘燼,在月光下輕輕搖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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