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2章 建業宮闕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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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黃龍元年的建業宮,夜露沾濕了太初宮的朱欄。孫權斜倚在蟠龍榻上,手中犀角杯裏的葡萄酒映著燭火,晃出細碎的紅光。殿外傳來更夫梆子聲,已是三更天,可他望著案頭荊州送來的戰報,眉頭始終擰成個結。
    "陛下,該歇了。"輕柔的聲音從紗帳後傳來。步練師赤著足,鵝黃寢衣鬆鬆垮在肩頭,發間茉莉隨著步伐輕顫。她跪坐在榻邊,指尖拂過孫權眉間的褶皺,"再皺眉,可要添白頭發了。"
    孫權一把將人摟進懷裏,酒氣混著她身上的荷香撲麵而來。步練師驚呼一聲,撞翻了案上的青銅燈台。火苗騰起的刹那,他望見她泛紅的眼角,突然想起初見那日——建安四年的巢湖,漁家女捧著剛捕的銀魚,站在船頭對他笑,眼尾那顆淚痣比珍珠還亮。
    "練師,"他咬住她耳垂,"你說這天下,何時才能真正姓孫?"話音未落,吻已落在她鎖骨。步練師的手探進他衣襟,觸到心口猙獰的箭疤——那是合肥之戰留下的。"等陛下戴上皇冠那日,"她喘息著說,"妾要第一個為你敬酒。"
    窗外突然炸響驚雷,暴雨傾盆而下。孫權翻身將人壓在榻上,錦被滑落,露出步練師腰間的紅繩——那是她求來的平安結,說要護他征戰無恙。雨幕中,兩人交疊的影子映在鮫綃帳上,恍惚間又回到年少時,他帶著她在柴桑城頭看星星,說要給她建座比銅雀台更氣派的宮殿。
    然而,帝王的枕邊從來難有長久的安穩。赤烏元年,魏國使者送來重禮,附贈一位江南美人。當馮氏蓮步輕移走進椒房殿時,孫權正握著步練師的手,為她描眉。女子跪地行禮的瞬間,步練師瞥見她腕間翡翠鐲——與自己生辰時陛下送的那對,竟是同料所出。
    "陛下好福氣。"步練師放下螺子黛,笑容明豔,"這雙鐲子,倒像是給新人的賀禮。"當晚,孫權留宿在馮氏宮中。步練師獨坐在月下,望著銅鏡裏漸漸憔悴的麵容,突然想起母親臨終前的話:"皇家的恩寵,比江上的霧還容易散。"
    更難熬的是子嗣之爭。王夫人誕下太子孫和那日,建業宮張燈結彩。步練師隔著珠簾,看著孫權抱著幼子笑得開懷,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她想起自己流產的那個雨夜,腹痛如絞時,陛下卻在前線督戰。如今滿宮都在傳,說她善妒,容不下其他皇子。
    "娘娘何必委屈自己?"貼身宮女捧著藥碗,"您為陛下操持後宮數十載......"
    "住口!"步練師打翻藥碗,"在這宮裏,從來隻有新人笑。"她望向窗外盛開的牡丹,突然想起巢湖的蘆葦蕩——那時的孫權還不是吳王,會為她摘最嫩的蘆葦葉,編隻活靈活現的蜻蜓。
    赤烏八年,步練師一病不起。孫權守在榻前,握著她枯瘦的手,眼中難得泛起淚光。"練師,等你好了,我們去巢湖故地重遊。"他聲音哽咽,"就像當年......"
    步練師費力地搖頭,從枕下摸出褪色的平安結。她將紅繩係在孫權腕上,氣若遊絲:"陛下忘了?妾早就說過,隻要你平安......"話音未落,手已垂落。窗外驚雷炸響,暴雨再次傾盆,仿佛連老天都在為這癡情人落淚。
    步練師下葬那日,建業百姓自發素縞相送。孫權站在靈柩前,摸著腕上的紅繩,突然想起她曾說想要鳳冠。可直到她香消玉殞,他都沒能給她皇後的名分——不是不願,而是怕立後會牽扯太子之爭。如今斯人已逝,他追封她為皇後,諡號"大懿",可這虛銜,又怎能換回枕邊人的淺笑?
    此後的歲月,孫權的脾氣愈發陰晴不定。他寵愛潘夫人,卻又猜忌她幹政;他立了新太子,卻又因讒言廢黜。每當月圓之夜,他會獨自走到太初宮的長廊,望著步練師生前居住的宮殿出神。夜風掠過空蕩的回廊,恍惚間還能聽見環佩叮咚,還有那句熟悉的:"陛下,該歇了。"
    神鳳元年,孫權病重。彌留之際,他仿佛看見巢湖的水麵波光粼粼,步練師穿著初見時的粗布衣裳,站在船頭向他招手。他想喊她的名字,卻發不出聲音,隻能任由黑暗將自己吞噬。而建業宮的月光依舊,照著空蕩蕩的椒房殿,照著那段藏在帝王心尖上,卻永遠無法圓滿的癡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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