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熱紅茶、老照片與“不存在”的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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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昭煥像一條被速凍過的海參,僵硬地把自己挪回了那家“溫暖如春”的小旅館。關上門,隔絕了外麵能把魂兒都吹跑的寒風,他才長長地舒了口氣,結果吸進一嘴冰涼的室內空氣,差點沒把自己嗆死。
“得,室內室外一個溫度,主打一個表裏如一。”他自嘲地搓著手,感覺自己快要變成行走的冰棍兒了。
剛才暗巷裏的驚魂一瞥,以及那根幾乎可以肯定是安雅的栗色頭發,像一根無形的冰刺,紮進了他心裏。那個在溫暖燈光下,笑容溫和、帶著點異國風情的餐館老板娘,真的會是那個在深夜裏、鬼鬼祟祟出現在煞氣彌漫的商業街附近的人嗎?
他回想起初見時安雅眉宇間那淡淡的晦暗,當時隻以為是受環境影響。現在看來,或許……那根本就是她自身氣場的一部分?還有她右手虎口那個淡紅色的印記,以及她提到羅宋湯是跟“奶奶”學的,“奶奶”又師從“白俄老太太”……這些看似隨意的細節,此刻都蒙上了一層可疑的色彩。
最讓他心頭沉重的是,如果安雅真的有問題,那她那間看似溫暖舒適的小館,恐怕就不是什麽避風港,而是……另一個陷阱?一個偽裝得更好的陣眼?或者,至少是一個重要的節點?
“嘶……頭疼。”林昭煥揉了揉太陽穴。昨晚潛入商業街,精神高度緊張,又被那“凍感光波”和“垃圾人軍團”追得夠嗆,現在隻覺得身心俱疲。硬闖商業街那鬼地方顯然行不通,對方明顯有備而來,而且實力詭異。現在看來,突破口很可能就在安雅身上。
“攘外必先安內……不對,是知己知彼,百戰不殆。”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開始盤算下一步計劃。“直接衝過去質問肯定不行,打草驚蛇不說,萬一她真是幕後黑手之一,我這點微末道行估計不夠人家塞牙縫的。”
他需要情報。關於安雅,關於她的小館,關於她口中的“奶奶”,關於她和這片土地的聯係。
天剛蒙蒙亮,林昭煥就爬了起來——主要是被凍醒的。他草草洗漱了一下水龍頭裏的水冰得刺骨,他懷疑再放一會兒就能直接出冰碴子),換上日常的衣服,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再次出門。
今天的目標:安雅·斯米爾諾娃假設她姓這個)和她的神秘小館。
他沒有直接去餐館,而是先在附近找了家看起來還算暖和的早餐店,要了碗熱豆漿和幾個包子。一邊小口吃著,一邊狀似無意地觀察著街對麵的“安雅的小館”。
小館還沒開門,厚重的棉門簾緊閉,窗戶上的冰花似乎比昨天更厚了。一切看起來都很正常,就像一家普通的、在嚴寒中等待蘇醒的店鋪。
林昭煥吃完早餐,並沒有離開,而是繼續坐在靠窗的位置,假裝玩手機,實際上眼角的餘光一直沒離開那家小館。他在等。
大約八點半左右,一個熟悉的身影出現了。正是安雅。她穿著一件厚厚的羽絨服,戴著帽子和圍巾,手裏提著一些食材。她走到店門口,熟練地掏出鑰匙,打開門鎖,掀開沉重的棉門簾,閃身進去了。整個過程看起來沒有任何異常。
林昭煥又等了一會兒,看到小館的煙囪開始冒出淡淡的白煙,應該是生火或者開始準備食物了。
“嗯,生活規律,看起來像個勤勞的個體戶。”林昭煥摸著下巴,心裏嘀咕,“但越是這樣,越可能是在掩飾什麽。”
他決定采取第二步:側麵打探。
付了早餐錢,他溜達到離安雅小館隔了兩個門臉的一家小雜貨鋪。鋪子不大,裏麵堆滿了各種日用品,從油鹽醬醋到針頭線腦,一應俱全。看店的是位六十歲上下的老大爺,穿著厚棉襖,戴著老花鏡,正坐在一個小電暖氣旁邊聽收音機。
“大爺,買包煙。”林昭煥走進去,一股混合著煤煙、醬菜和某種說不清的陳舊味道撲麵而來。
“要啥牌子的?”老大爺抬起頭,透過老花鏡打量了他一下。
“紅塔山,軟包的。”林昭煥隨口說了一個,目光在貨架上掃過,假裝在挑選其他東西。
老大爺顫巍巍地從櫃台後麵摸出一包煙遞給他。林昭煥付了錢,沒有立刻走,而是搭訕道:“大爺,您這店開挺久了吧?”
“可不咋地,”老大爺接過錢,慢悠悠地說,“從我爹那輩兒就在這兒了,幾十年嘍。”
“那您對這附近肯定熟。我剛來這邊,看旁邊那家俄式小館挺有特色,叫‘安雅的小館’那個。”林昭煥看似隨意地問道,“那老板娘……是俄羅斯人?”
“安雅啊?”老大爺來了點精神,放下收音機,“你說她啊,不是純俄羅斯人,是俄羅斯族。她太爺爺那輩兒闖關東過來的,跟當地人結了婚,傳下來的。這閨女,人不錯,挺能幹的,一個人撐著這麽個小店不容易。”
“哦,這樣啊。我昨天去吃了個飯,味道真挺好,她說手藝是跟她奶奶學的。”林昭煥繼續拋出誘餌。
“奶奶?”老大爺愣了一下,皺起眉頭,仔細想了想,“不對啊……安雅她爹媽走得早,是她姥姥把她拉扯大的。她姥姥是本地人,姓李,一手好廚藝倒是真的,但做的是東北菜。沒聽說她有什麽奶奶啊,更別說是什麽白俄老太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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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昭煥心裏咯噔一下!
安雅撒謊了!她沒有奶奶,或者至少,沒有一個會做地道羅宋湯、還師從白俄老太太的奶奶!那她為什麽要編造這樣一個故事?她那手藝又是從哪兒學來的?
“可能是我記錯了吧,”林昭煥不動聲色地笑了笑,“大爺,那她姥姥……現在還在嗎?”
“她姥姥?前幾年沒嘍。”老大爺歎了口氣,“老太太人挺好,就是命苦。安雅這孩子也夠可憐的,一個人孤零零的。”
“那她這店……是她姥姥傳下來的?”
“也不是。這鋪麵以前是空著的,好像是個老倉庫還是啥的,荒廢好些年了。安雅是大概三四年前盤下來,自己重新裝修開的店。那時候,旁邊那商業街還沒開始建呢。”老大爺回憶道。
三四年前?正好是商業街項目啟動前不久?這個時間點有些微妙。
“行,謝謝您啊大爺。”林昭煥感覺自己挖到了一些關鍵信息,不再多問,免得引起懷疑。他拿著煙,離開了雜貨鋪。
安雅在說謊。她關於廚藝來源的故事是編造的。她沒有“奶奶”。她是在商業街項目啟動前不久,盤下了這個據說是“老倉庫”的地方開了店。
疑點越來越多了。
林昭煥沒有回旅館,而是在街上漫無目的地溜達著,腦子裏飛快地整理著線索。他需要更進一步的證據。
他想到了自己的“老夥計”——玄龍羅盤。也許,從風水氣場的角度,能看出些什麽端倪?
他繞到安雅小館所在的街道對麵,找了個相對僻靜的角落,四周看了看,確認沒人注意,才悄悄從懷裏摸出羅盤。
這一次,他沒有直接對準小館,而是將羅盤平托在掌心,凝神靜氣,感應著小館周圍的氣場流動。
果然有異常!
在林昭煥的炁視和羅盤感應下,安雅的小館就像是洶湧黑中的一座孤島燈塔。四周街道上,那些從商業街蔓延過來的、若有若無的灰黑色煞氣,在靠近小館一定範圍時,就像是遇到了無形的屏障,紛紛繞道而行!
小館本身散發出的,則是一種穩定、平和、帶著暖意的淡黃色和少量代表生機的綠色炁流。這種氣場,對於一個生意尚可、氛圍溫馨的小餐館來說,是正常的。
但是,這種“正常”本身,在這片已經被煞氣汙染的區域裏,就顯得極不正常!就像是在墨水裏滴了一滴油,涇渭分明,格格不入。
“有防護法陣?”林昭煥皺起了眉頭。這種防護力量並不強大,也不帶有攻擊性,更像是一種溫和的“隔離”或者“淨化”,將外界的不良影響阻擋在外。
這就有意思了。如果安雅是商業街邪陣的操控者之一,她為什麽要給自己的小館單獨設置一個防護陣?沒道理啊。難道……她並非主謀,而是另有隱情?或者,這防護陣本身就是偽裝的一部分?
林昭煥感覺自己的大腦快要變成一團漿糊了。線索越多,謎團反而越大。
他收起羅盤,決定換個思路。既然安雅提到了“奶奶”和“白俄老太太”,雖然老大爺說她沒有奶奶,但這會不會是某種隱喻?或者,她指的不是親屬關係上的“奶奶”?
他想到了黑河作為邊境城市的曆史。闖關東,白俄流亡者……這裏沉澱了太多動蕩歲月的故事。會不會,安雅的秘密,和更早的曆史有關?
他決定去一個地方碰碰運氣——黑河市的圖書館或者地方誌辦公室,看看能不能查到關於她盤下的那個“老倉庫”的資料,或者關於早期俄羅斯族居民的曆史記載。
坐上嘎吱作響的公交車,一路顛簸到了市中心。圖書館不大,但還算整潔。林昭煥說明來意,想查找一些關於老城區建築曆史和早期居民信息的資料。管理員是個戴眼鏡的年輕姑娘,很熱情,幫他找了幾本厚厚的《黑河市誌》和一些相關的文史資料。
林昭煥找了個安靜的角落坐下,開始耐著性子翻閱。這些資料浩如煙海,要找到與安雅小館那個“老倉庫”相關的具體信息,無異於大海撈針。
他重點關注清末民初以及上世紀二三十年代,也就是闖關東和白俄流亡者湧入高峰期的記載。他看到了很多關於毛皮貿易、金礦開采、中東鐵路修建的記錄,也看到了戰爭、瘟疫和饑荒帶來的苦難。
時間一點點過去,窗外的天色漸漸暗了下來。林昭煥揉了揉酸澀的眼睛,幾乎快要放棄的時候,他的目光突然被一張模糊的老照片吸引了。
那是一張黑白照片,拍攝地點似乎是某個集市或者商鋪門口。照片的注釋寫著:“民國時期,黑河某皮貨商行門前合影”。照片上的人穿著當時的服飾,背景的建築風格古樸。
吸引林昭煥的,是照片最右側角落裏的一個年輕女子。雖然照片模糊,但依稀能看出她有著深邃的眼窩和高挺的鼻梁,是典型的俄羅斯族麵孔。她穿著一件深色的、帶有刺繡花紋的衣服,懷裏抱著一個……小小的木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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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重要的是,林昭煥一眼就認出,照片背景裏那棟商行的建築結構和門窗樣式,與他記憶中安雅小館改造前的那個“老倉庫”輪廓,驚人地相似!
他連忙仔細閱讀照片下方的文字說明和相關章節。根據記載,這家皮貨商行名叫“豐裕號”,在民國時期曾是黑河數一數二的大商號,經營皮草、藥材、南北雜貨,據說生意做得很大,甚至和俄國那邊都有貿易往來。商行的老板姓張,是本地富商。
但是,關於照片上那個俄羅斯族女子,以及她懷裏的木盒子,記載中卻沒有任何信息。
林昭煥的心跳開始加速。他有一種強烈的直覺,這個“豐裕號”商行,就是安雅小館的前身!而照片上那個神秘的俄羅斯族女子,會不會就是安雅口中“不存在的奶奶”的原型?或者,是她要守護的秘密的關鍵人物?
他迅速用手機拍下這張照片和相關的文字記載。就在他準備合上書的時候,手指無意中拂過記載“豐裕號”的那一頁背麵。他感覺紙張下麵似乎有什麽凸起?
他小心翼翼地用指甲刮了刮,發現那一頁的紙張似乎比其他頁更厚一點,而且邊緣有輕微的粘連痕跡。
“夾層?”林昭煥心中一動。他借著窗外透進來的最後一點光線,仔細觀察。果然,在頁麵靠近書脊的一側,有一個極細微的開口!
他屏住呼吸,用指甲尖極其緩慢、極其小心地將粘連處一點點剝開。裏麵果然藏著東西!
那是一張泛黃的、質地脆弱的薄紙,上麵用一種非常古老的、類似於符籙的筆跡,繪製著一個極其複雜的圖案!圖案的中心,似乎是一個火焰標記,周圍環繞著一些他從未見過的符號和線條,既像是某種文字,又像是某種陣法的核心結構。
而在圖案的下方,用極其細小的毛筆字,豎著寫了兩行幾乎難以辨認的漢字:
“地火熔心,封印於此。桑木為引,血脈守護。非時莫動,否則……”
後麵的字跡因為年代久遠和磨損,已經完全看不清了!
“地火熔心?!”林昭煥隻覺得一股寒意從尾椎骨直衝頭頂!這四個字,他在師門的一些古籍殘篇中似乎見到過!傳說中,某些極陽或極陰之地,地脈深處會孕育出一種極其強大的本源能量,被稱為“地火”或“陰泉”,其核心被稱為“地火之心”或“陰泉之眼”。這種能量一旦失控,足以引發天災!
難道說,當年那個“豐裕號”商行,或者說,安雅小館所在的這片土地下麵,竟然封印著傳說中的“地火之心”?!
“桑木為引,血脈守護……”林昭煥的目光再次投向那句批注。桑木……癸醜年生人,納音正是“桑柘木”!安雅……難道她的家族,就是世世代代負責守護這個封印的血脈?!
如果真是這樣,那商業街的“陰煞聚”,其真正目的恐怕就不是搞垮幾家店鋪那麽簡單了!它是衝著這個“地火之心”來的!是想破壞封印,釋放地火?!
而安雅……她不是幕後黑手,而是……守護者?!
這個猜測讓林昭煥心神劇震!他迅速將那張薄紙拍了下來,然後小心翼翼地將其恢複原狀,塞回夾層,盡量不留下任何痕跡。
他合上書,站起身,向管理員道謝後,匆匆離開了圖書館。
夜色已深,寒風呼嘯。林昭煥走在空曠的街道上,內心卻翻江倒海。
安雅是守護者。她的餐館不僅僅是餐館,更是封印“地火之心”的關鍵節點。她編造“奶奶”的故事,是為了掩飾家族的秘密和使命。商業街的邪陣,是敵人為了破壞封印而設下的。昨晚那個神秘的聲音和攻擊,是敵人在阻止任何可能幹預的人靠近。安雅出現在暗巷,很可能是在監視敵人,或者……監視他?
這個反轉實在太大了!
但新的問題又來了:敵人是誰?為什麽要釋放“地火之心”?安雅一個年輕女子,如何獨自對抗如此強大的敵人?她右手虎口的印記,會不會和守護者的身份有關?她昨晚在暗巷裏低聲呢喃的古老語言又是什麽?
林昭煥感覺自己距離真相越來越近,但眼前的迷霧似乎也越來越濃。
他下意識地抬頭,望向安雅小館的方向。那裏的燈光依舊溫暖,但此刻在他眼中,卻多了一層悲壯和堅韌的色彩。
他必須去見安雅。不是質問,而是……尋求合作。如果他的猜測是真的,那麽他們麵對的是同一個敵人,一個極其危險、不擇手段的敵人。單打獨鬥,恐怕誰都沒有勝算。
但是,如何才能讓安雅信任他?如何才能讓她相信,他不是敵人,而是可以並肩作戰的盟友?
他一邊思考著,一邊朝著小旅館走去。路過一個賣凍梨凍柿子的小攤時,他忽然停下了腳步。
也許……可以從一杯熱紅茶開始?就像他第一次走進她的小館時,她推薦的那碗羅宋湯一樣。有時候,最簡單的善意,反而是打破隔閡最好的方式。
他買了一小袋凍得邦邦硬的凍梨,心裏已經有了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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