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三千六百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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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銅鑄就的城門發出令人牙酸的“吱呀”聲響,仿佛一頭瀕死的巨獸在做最後的呻吟。它顫巍巍地、極其緩慢地向內擠開一道狹窄的縫隙,那聲音刮擦著耳膜,讓季嵐渾身都起了雞皮疙瘩,有種衝上去猛踹幾腳的衝動。
季嵐像一支離弦的箭,根本顧不上身後的動靜,一頭紮進了那道縫隙,朝著城外狂奔而去。他的兩條腿交替得快要出現殘影,心裏隻有一個念頭:跑!再快點!仿佛身後正有索命的厲鬼在緊追不舍。
鳥先生的身影則顯得從容不迫,他跟在季嵐身後,步履沉穩,如同在自家庭院中散步。暗金色的長袍在昏黃的光線下流淌,沒有沾染半點塵埃。
這一前一後,一個狼狽如喪家之犬,一個淡然若閑庭信步,構成了極其怪異的畫麵。
追擊而來的機械魚群,在抵達城門界限的那一刻,齊刷刷地停了下來。如同被一道無形的牆壁阻隔,它們擁擠在門口,金屬軀體互相摩擦,發出細碎的聲響,卻再無寸進。
魚群眼中閃爍的猩紅電子光驟然熄滅,變成了一片死寂的灰色,如同蒙塵的玻璃珠,失去了所有追獵者的凶性。
季嵐亡命奔出一段距離,才敢回頭望去。看到那些可怕的金屬怪物真的停在了城門口,他高懸的心髒終於重重落回胸腔,整個人像是被抽空了力氣。
“呼……呼……總算……逃出來了。”他雙腿一軟,一屁股癱坐在冰冷的地麵上,胸膛劇烈起伏,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肺部火辣辣地疼,兩條腿像是灌滿了鉛,沉重得抬不起來。剛才那段狂奔,幾乎耗盡了他所有的體力。
這哪裏是逃命,簡直比參加鐵人三項還要命。
“它們無法進入未湮滅的時墟。”鳥先生來到他身邊,依舊是那副波瀾不驚的樣子,聲音平淡地解釋著。
未湮滅的時墟?這又是什麽玩意兒?季嵐抬起頭,茫然地看著鳥先生,感覺自己像個剛入學的小學生,對這個世界充滿了不解。
鳥先生卻沒有再多解釋的意思,他轉過身,眺望著遠方荒涼而昏黃的天地,淡金色的瞳孔裏映著晦暗不明的光,似乎在思索著什麽。
“做好準備。”片刻後,他忽然開口,語氣沒有任何起伏。
“準備?準備什麽?”季嵐一愣,心頭湧上不好的預感,“該不會……還有更倒黴的事吧?”他現在隻想躺平休息,連一根手指頭都不想動。
問了也是白問,季嵐自嘲地想,指望這個悶葫蘆主動說清楚,還不如指望天上掉餡餅。
然而,下一秒,一股無法形容的劇痛猛地攥住了他!
那疼痛如同千萬根燒紅的鋼針同時刺入骨髓,又像是億萬隻螞蟻在啃噬他的靈魂,更有一把無形的電鑽,在他的腦仁裏瘋狂攪動!
“啊——!”季嵐發出一聲淒厲至極的慘叫,整個人從地上彈起,又重重摔落,蜷縮成一團,在地上痛苦地翻滾、抽搐。他雙手死死摳著地麵,指甲崩裂滲出血絲也毫無所覺。
這股劇痛,遠超他之前經曆過的任何一次死亡!那是一種從靈魂深處蔓延開來的、撕心裂肺的折磨,仿佛他的整個存在,都在被一點點碾碎、分解。
五髒六腑似乎錯位、燃燒,每一寸肌肉、每一根神經都在發出痛苦的哀嚎。他想喊,喉嚨卻像是被灼熱的烙鐵燙過,隻能發出嗬嗬的、如同破風箱般的聲音。
意識在劇痛的浪潮中沉浮,如同狂風暴雨中的一葉扁舟,隨時都可能傾覆、消散。這種感覺,比直接死亡還要恐怖百倍!
為什麽會這樣?自己到底做錯了什麽?季嵐在無邊的痛苦中絕望地嘶吼,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鳥先生站在一旁,靜靜地看著在地上翻滾的季嵐,暗金色的長袍隨風微動。他的眼神依舊淡漠,如同在觀察一塊路邊的頑石,沒有絲毫情緒波動。
這難以言喻的劇痛持續了漫長的時間,每一秒都如同一個世紀般難熬。季嵐感覺自己被反複拋入滾燙的油鍋,又被撈起扔進極寒的冰窖,靈魂在冰火兩重天之間備受煎熬。
就在他的意識即將徹底被黑暗吞噬之際,那深入骨髓的疼痛,如同潮水般,突兀地退去了。
一切戛然而止。
季嵐癱在地上,渾身被冷汗浸透,如同剛從水裏撈出來一般。他大口大口地呼吸著,貪婪地汲取著空氣,胸腔依舊殘留著劇痛過後的餘悸。
劫後餘生的慶幸還未升起,就被深深的恐懼和茫然所取代。
他低頭檢查自己的身體,皮膚光滑,沒有任何傷口,甚至連一絲劃痕都沒有。仿佛剛才那足以將人逼瘋的痛苦,隻是一場逼真的噩夢。
可那殘留的、深入靈魂的顫栗感,卻在無聲地訴說著剛才經曆的真實。
【輪回刻印,已記錄死亡畫麵五十六幅。】
冰冷的提示音在腦海中響起,同時,他感覺背後那沉重的葬界棺內部,似乎發生了某種變化。那些原本靜止的、記錄著他一次次死亡瞬間的畫麵,此刻竟然如同活過來一般,開始快速閃動、播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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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利爪撕碎、被火焰吞噬、被巨力碾壓、被詭異的力量侵蝕……一幕幕慘烈的死亡景象,如同走馬燈般在他眼前飛速掠過,將每一次死亡的痛苦與絕望,再次清晰地烙印在他的感知中。
這不僅僅是畫麵的回放,更是痛苦的重演!
季嵐感覺自己的精神像是被一柄重錘反複敲打,搖搖欲墜,瀕臨崩潰的邊緣。
“這……這到底……怎麽回事?”他的聲音嘶啞、微弱,充滿了驚恐和不解。
“時間開始流動。”鳥先生終於再次開口,聲音依舊平淡,卻仿佛一道驚雷劈在季嵐心頭,“你之前在此地經曆的死亡,其痛苦與代價,會在此刻進行結算。”
結算?季嵐瞪大了眼睛,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之前死的痛苦,還要再體驗一遍?這算什麽?利滾利嗎?
這不死之身,根本不是恩賜,而是最惡毒的詛咒!
無邊的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將他淹沒。
就在季嵐感覺自己即將被這反複疊加的痛苦徹底摧毀時,一股無法抗拒的吸力傳來,他的意識猛地被抽離身體,投入一片純粹的、白茫茫的空間之中。
這裏空無一物,上下左右皆是無盡的白,沒有任何參照物,仿佛世界的盡頭,又仿佛一切的起點。
季嵐感覺自己的意識如同羽毛般漂浮著,失去了身體的束縛,卻也失去了腳踏實地的安穩感。
“這是……什麽地方?”他下意識地發問,聲音在這片空曠寂寥的空間裏回蕩,顯得有些虛無縹緲。
“時墟回廊。”一個中性的、聽不出任何情緒的聲音回應了他。這聲音仿佛來自四麵八方,又仿佛直接響徹在他的意識深處。
“時墟回廊?”季嵐重複著這個陌生的名詞,心中的困惑更深了,“這是幹什麽的?”
“時墟之門交錯之地。”那個聲音平穩地解釋。
“時墟之門?”季嵐感覺自己的腦袋快要不夠用了,一個接一個的新名詞砸得他暈頭轉向,“那又是什麽?”
“連接不同時墟的通道。”聲音耐心地回答。
“不同時墟……難道說,不止一個世界?”季嵐隱約捕捉到了什麽,心髒不由自主地加速跳動。
“宇宙由八億四千萬條時墟構成。”聲音緩緩道來,揭示了一個宏偉到令人窒息的真相,“每條時墟承載著不同維度的文明,時間的流逝速度,彼此相差億萬倍。”
八億四千萬……季嵐的意識仿佛被這個龐大到無法想象的數字衝擊得有些恍惚。八億四千萬個不同的世界?不同的文明?時間流速還不一樣?
他感覺自己以往對宇宙的認知,在這一刻被徹底顛覆、碾碎。
“當不同的時墟彼此觸碰,其交匯處若顯現‘門’,便會引發時空湮滅。”那聲音繼續平穩地敘述著,沒有絲毫波瀾。
“時空湮滅?那又是什麽鬼東西?”季嵐感覺自己的理解能力已經徹底告罄,腦子成了一團漿糊。
這一個接一個的名詞,簡直要把人逼瘋。
“時空湮滅,”聲音耐心地解釋,“意味著一切歸於虛無。時間停止,空間崩塌,物質分解,能量消散,甚至連‘存在過’這個概念本身,都會被徹底抹除,不留半點痕跡。”
每一個字都像冰冷的針,刺入季嵐的意識深處。抹除一切痕跡?那比徹底的死亡更加令人絕望,更加空洞。
“這……這也太……”季嵐的聲音幹澀,他想說“可怕”,卻覺得這個詞語太過蒼白,根本無法形容那種終極的虛無,“簡直就是……”
他像是被扼住了喉嚨,後麵的話怎麽也說不出來。
“你原本所在的時墟,也出現了‘門’,其湮滅已迫在眉睫。”聲音平靜地投下了一枚重磅炸彈。
如同晴天霹靂,季嵐的意識瞬間一片空白,隨即是巨大的恐慌攫住了他。
“我的……世界?你是說……地球?”他聲音發顫,連帶著意識都開始抖動,仿佛不願相信這個殘酷的事實。
那個承載了他二十多年記憶,有著親人朋友的地方,也要……湮滅?
“正是。”聲音確認了他的猜測,不帶任何感情色彩。
巨大的絕望和無力感幾乎要將季嵐吞噬,但求生的本能讓他死死抓住了最後一線希望:“那……那該怎麽辦?一定有辦法的,對不對?”
他像是溺水之人抓住了浮木,急切地看向這片空茫的白色,期望這個神秘的聲音能給出答案。
“延續八苦劫印所對應的八個世界,或許,能為你的故土爭得一線生機。”聲音緩緩吐露。
“八苦劫印?又是什麽?”季嵐覺得自己快要被這些層出不窮的新名詞給逼瘋了,“延續?怎麽延續?讓我一個人去?開什麽玩笑!那可是八個世界!你還不如直接讓我去死!”
他忍不住提高了音量,與其說是質問,不如說是絕望的宣泄。這任務聽起來就像是天方夜譚。
“八苦,對應著生、老、病、死、愛別離、怨憎會、求不得、五蘊熾盛這八種根植於存在本身的詛咒。每解開一道劫印,你便能獲得與之相應的權能。”聲音依舊平穩地解釋著。
“生老病死……愛別離……這都什麽跟什麽啊?”季嵐聽得頭昏腦漲,這些詞他都懂,但組合在一起,放在拯救世界的背景下,就變得無比陌生和沉重,“權能?聽起來倒是厲害,但……”
他感覺自己像個被強行塞進高等數學課堂的小學生,每一個字都認識,但連在一起就完全無法理解。
“葬界棺,賦予了你三千六百次重塑的機會。這是你,也是你的世界,唯一的機會。”聲音的話語不帶任何強調,卻有著不容置疑的重量。
三千六百次……這個數字讓季嵐的心猛地一沉。他想起了剛剛經曆的那種撕裂靈魂的劇痛,想起了輪回刻印中不斷回放的死亡畫麵。那不是恩賜,那是三千六百次疊加的痛苦和絕望。
“三千六百次……”他喃喃自語,聲音帶著無法掩飾的恐懼和疲憊,“等等!你說總共三千六百次?那我之前死了那麽多次……現在還剩下多少次?”
這個問題如同尖刺般紮進了他的腦海,讓他瞬間從宏大的宇宙危機中回過神來,關注起自身最現實的處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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