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半小時之後，經過艱難跋涉，穿山越嶺，魏權健三人來到楊樹村外。
    他們從路過的幾個村子了解到，橋頭堡的鬼子正在征收糧食，而且最後的期限就在明天，不交糧食或數量不夠的村子都會受到懲罰。
    此刻，楊樹村。
    村內，楊村長家裏。
    幾個腰挎王八盒子的漢奸圍坐在院內石桌旁，身周地上一片狼藉，骨頭殘渣滿地，他們打著飽嗝，渾身散發著酒氣，正在剔著牙縫間的食物殘渣，一個個露出滿足的笑容。
    在他們身旁，站著還一臉肉痛相的楊村長，幹瘦幹瘦的一個老頭，好像一生都沒吃飽過飯。
    屋子裏，還有兩個婦人在那抹眼淚，是楊村長的婆娘和兒媳婦，他們是在心疼被吃掉的兩隻母雞。
    這兩隻母雞，就像她們的寶貝一樣，小心嗬護養到現在，正是下蛋的時候，沒想到今天難逃厄運，被這幾個畜牲給吃掉了。
    “老楊頭啊，不要一副死了爹娘的表情，不就是吃了你兩隻雞，至於如此嗎？”
    說話的人本名胡小四，因為頭上長黃癬的原因，人送外號癩子頭，是這一帶有名的地痞流氓，更是一大禍害，讓當地百姓深惡痛絕。
    自從小鬼子占領此地，就糾集一幫子無賴上門投靠，被小鬼子委任為便衣小隊長後，更加囂張跋扈起來，壞事做盡，死心塌地的為小鬼子賣命。
    正在肉痛的楊村長聞言，心裏大罵不已：狗日的，那可是兩隻正在下蛋的母雞。
    今兒個一個蛋，明兒個一個蛋，等到明年孵化就是一大群雞了，雞再生蛋，可是蛋蛋雞雞、雞雞蛋蛋無窮盡啊。
    可惜啊，它們就這麽進了你們幾個該死的禍害肚子裏。
    怎麽滴，我還能留笑臉給你們，要不是看你們帶的有槍，早操刀剁巴你們了。
    “老楊頭，你不虧的，你知道我們今天是為什麽來嗎？”
    見老楊頭不說話，癩子頭也不以為意，窮棒子眼界就是有限，也不想想命都快沒了，還在乎這麽兩隻雞。
    “為啥？總不會就是來搶兩隻雞吃吃？”
    楊村長對癩子頭幾人沒啥好感，自然也不會巴結他，幹巴巴說道。
    語氣之中，盡是不滿之意。
    “老不死的，給你臉了，怎麽跟我大哥說話呢，吃你兩隻雞是看得起你，別不知好歹，惹惱了老子，一槍崩了你算逑。”
    癩子頭一個兄弟見楊村長對他大哥說話帶刺兒，站起身，把槍往石桌上一拍，怒斥道。
    楊村長被對方嗬斥，整個人怒極，卻又發作不得，不能給這個小畜生回罵回去，整張臉漲的通紅。
    “禿子，說話要文明，把槍給收起來，我們可是代表皇軍，不能汙了皇軍的名聲，懂不？”
    癩子頭踢了站起的禿子一腳，輕撇楊村長一眼，說道。
    話音中卻沒有一絲的責備，那一腳也隻是裝裝樣子而已。
    “大哥說的是，小弟孟浪了。”
    禿子回過身，右手在光禿禿的腦袋上拍一下，把槍插回腰間的槍套，點頭哈腰笑道。
    “好了，待一邊去，別耽誤我說正事。”
    把禿子揮手趕到一邊，癩子頭對楊村長說道，“老楊頭，不知道你們村把皇軍要的兩萬斤糧食準備好沒？”
    聽到又是來催要糧食，楊村長心裏一陣無奈和悲涼，這是要把人往死裏逼的節奏啊。
    他們村是個什麽情況，眼前的這個該死的狗東西知道的一清二楚，還用得著問嗎。
    “老楊頭啊，我就知道你們還沒湊齊，不過我得提醒你，該出去厚著臉皮借就借，不要不好意思。
    我可以肯定的告訴你，兩萬斤糧食，一粒都不能少，否則，皇軍可不會輕饒你們村子的。”
    癩子頭一看楊村長的表情，心裏就跟明鏡似的，對方怎麽可能湊得齊，但該說還得說。
    “胡小兄弟，你也知道我們村子的情況，這兵荒馬亂的，土地很多都撂荒了，根本沒那麽多糧食上交啊？要不，你在皇軍麵前多給美言幾句，給我們減少一些？”
    為了村子，盡管再不想跟這幾個狗東西搭腔，楊村長也要按捺心中的厭煩之意。
    “老楊頭，你不知道啊，為了你們村子糧食的事，我在皇軍那裏快把嘴皮子磨破了，奈何人微言輕，沒多大作用。
    不過，我還是有那麽一丟丟的麵子，皇軍已經答應我，給你們村子再寬限兩天，你們好好利用，把糧食給湊齊交上。
    可不要想著破罐子破摔，認為皇軍會輕易放過你們，如此的話，到時皇軍的雷霆手段一定會讓你們後悔的。”
    癩子頭被一聲小兄弟喊的得瑟不已，裝出一副我已盡力的樣子，該爭取的已經給你爭取了，你們好自為之。
    旁邊的禿頭撇撇嘴，心道：大哥，你這樣騙人家可不好，咱們兄弟天天在一起，在鬼子那裏是個什麽地位，都清楚，哪說得上話，咱們來這就是騙吃騙喝的，說那麽多廢話幹啥，浪費感情。
    癩子頭另外兩個兄弟也瞪大眼睛，看著臉不紅心不跳，睜著眼說瞎話的大哥，暗豎大拇指，心裏佩服不已：大哥就是大哥，臉皮都比俺們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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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
    楊村長臉上露出焦急之色，還想說什麽，就被癩子頭打斷。
    “老楊頭，我真的是無能為力，你與其跟我在這白話，不如好好想想怎麽把糧食湊齊，先把眼前的困難對付過去，至於以後怎麽過，再想辦法就是。”
    癩子頭勸慰道，要不是在這胡吃海喝了一頓，他才懶得跟一個糟老頭子說這麽多，有這個功夫，往趙寡婦被窩裏一鑽，肯定舒服得不要不要的。
    說完，不再理會楊村長，癩子頭起身，對著三個兄弟說道：“兄弟們，肉吃了，酒也喝了，皇軍讓帶的話也已帶到，咱們…這就撤？”
    “大哥，咱們就這麽走了，兩手可還空著呢？”
    一個尖嘴猴腮，瘦的跟麻杆似的兄弟搶在禿頭前，隱晦的朝癩子頭做個搓鈔票的動作，說道。
    癩子頭瞪了他一眼，心裏罵道：娘的，也不看看來的是個什麽破落村子，他們要是有多餘的閑錢，還能湊不齊皇軍要的糧食。
    都說破船還有三斤釘，這個破村子真是瘦巴到家了，一點油水都榨不出來，能吃這麽一頓都是好的。
    還想要錢，真是狗肉上不了台麵，回去得好好教育一下，不要在這丟人又現眼。
    “走了。”
    癩子頭大手一揮，領著三人瀟灑而去，留給楊村長一堆亂糟糟的破事。
    楊村長看著癩子頭離去，囁嚅著嘴，想說什麽，卻無任何聲音發出。
    此時，他的心哇涼哇涼的，整個人身上也沒有一絲溫度。
    肉、酒都上了桌，被吃喝一空，結果就得來寬限兩天這麽一句話，真是白瞎了這麽好的酒肉，早知道就拿出去多換一些糧食，也不能夠便宜這幾個畜牲。
    可是，現在說什麽都晚了。
    片刻後，楊村長老淚縱橫，無力感充斥全身。
    他真的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很快，隨著癩子頭出了村，楊樹村的村民齊聚到老村長家裏，給圍了個水泄不通。
    “村長，癩子頭那個狗東西來幹嘛了？是不是又催我們交糧食？”
    一個青壯漢子看著呆愣在那裏，滿臉愁容的村長，大聲問道。
    楊村長被這聲問話叫回了魂，看著黑壓壓的人群，心中的悲楚暫時被壓下，沉聲說道：“是也不是，說是又多給我們兩天籌糧食的時間。”
    “兩天？他也不看看我們村子是個什麽光景，連吃飯的糧食都沒有，上哪去給小鬼子交兩萬斤糧食。”
    剛才問話的漢子一聽，頓時如炸了毛的公雞，大聲嚷嚷起來。
    其他村民聞言，情緒也一個個變得激動不已，頓時，楊村長家裏就如同菜市場一般，吵鬧不堪。
    “寬限兩天，就算是再寬限二十天，二百天，我們也湊不齊那麽多糧食啊？”
    “就是，這硬逼著交這麽多的糧食，是真的不給我們活路了。”
    “哎呦，老天爺呀，你怎麽不開眼呐？看看我們這些受盡苦難的百姓過的是啥日子？剛交完那麽多的賦稅，小鬼子來了又要糧食。”
    “嗚嗚，家裏已經要斷頓了，自己都沒吃的，哪還有糧食上交？”
    “他們這是不給我們留活路啊。”
    你一言我一語，哭哭啼啼的，大聲咒罵的，祈求老天爺開眼的，各種反應都有，吵得楊村長一個頭幾個大。
    “好了，大家都靜一靜，咱們聽聽村長怎麽說？”
    一個大喇叭漢子橫掃全場，場麵頓時安靜下來。
    楊村長看著大家期盼的眼神，默然無語，他也沒有辦法呀，總不能憑空給變出糧食來吧？
    唉！
    他們楊樹村就是個小山村，土地有限又很貧瘠，每年收的糧食都不夠自己吃的，交完各種賦稅後，就算有一些雜糧在手，一年時間有半年時間都在鬧著饑荒。
    靠山吃著山。
    糧食不夠，他們隻能漫山遍野的找吃食，隻要是能進肚子的，都逃不出他們的手心。
    就這樣，日子還過得緊巴巴的。
    該怎麽辦呢？
    癩子頭張嘴說的容易，出去借，這年頭誰家都不寬裕，找誰借去呀？
    何況還是這麽多的糧食，就他們村的情況，肯定是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誰又願意往外借？
    “村長，你倒是說句話呀，如果我們還湊不齊糧食的話，該怎麽辦？
    這年月不被餓死就夠好的，小鬼子還獅子大張口，一下管我們村要這麽多的糧食，是想要我們的命啊！”
    說話的一個年約四十左右的村民，攏著雙手，縮在雙袖之中，身上衣服破舊不堪，大補丁套著小補丁，層層疊疊的。
    不隻是他，放眼望去，楊樹村的村民基本上都是這個裝束，可見整個村子的貧困程度。
    “癩子頭說，如果我們不交糧食的話，小鬼子不會輕饒，一定會讓我們後悔的。”
    楊村長知道自己沉默不下去了，便把癩子頭的話講出來。
    “逑，小鬼子還能怎麽樣，難道真敢殺了我們？”
    “不交了，我們不交了，大不了讓他們再搶一遍，反正家裏啥值錢玩意都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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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是，就算要了我這條命都成，成天忍饑挨餓受欺負的，今天這個兵過一遍，明天那個兵篩一遍，早死早解脫，不用再受罪了。”
    “大不了跟他們幹，光腳的不怕穿鞋的，咱們就剩賤命一條，豁出去了，真是不帶這麽欺負人的。”
    聽了楊村長的話，楊樹村村民群情激憤，嘴裏說著言不由衷的狠話。
    他們也都知道，自古以來，民不與兵鬥，就是想鬥也鬥不過啊，赤手空拳的，怎麽可能幹的過端槍的？
    希望他們不會真把我們往死裏逼，否則，真的跟他們幹，死了拉倒。
    “鄉親們，大家聽我說，沒那麽嚴重，小鬼子占領這裏，征糧也是正常的，他們也要吃飯，至於說殺了我們，應該不至於。
    他們又不是隻搶一把就走，看這情形，以後我們的賦稅都要交給他們的，今年交不上，他們估計也就是過來搜刮一番，大家不要擔心。”
    楊村長心裏不這麽想，嘴上也隻能這麽安慰著鄉親們。
    “是呀，村長說的對，以前不都是這樣。”
    “嗯嗯，這麽些年來，官員換了一茬又一茬，都是這麽做的，想必小鬼子也不會例外吧？”
    “我們是真的沒糧食，也變不出糧食來，小鬼子來看過之後，應該也會理解的。”
    “就是，小鬼子總不能把所有交不起糧食的都殺了吧，那他們以後還怎麽收更多的糧食？”
    如果讓張興隆聽到村民們的這些話，一定會笑他們愚蠢、天真，竟然會有如此想法。
    當真是可悲可歎，麵對一群惡魔，他們還抱著僥幸的心理，認為鬼子不會把他們怎麽樣。
    他們都還沒有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鬼子，可真是敢殺人屠村的。
    不過，也不能責怪他們，他們又沒見過小鬼子的真實麵目，有這樣的想法就不足為奇了。
    ……
    沒有商量出啥結果，圍在楊村長家裏的村民一個個都散去，各回各家，去藏家裏值錢的玩意兒去了。
    楊村長站在小院裏，不顧婆娘的呼喊，就靜靜站著，感受著空氣中的寒意。
    長久之後，重重歎息一聲，才轉身進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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