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3章 寒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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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冷月碾過京華城頭的飛簷時,蕭逸塵的黑馬已踏碎第三塊凍裂的青石板。
    馬鞍上的銅鈴裹著薄冰,隨顛簸發出細碎的清響音。
    向東三十裏的山路覆著陳年腐葉,馬蹄踩上去發出沉悶的沙沙聲。
    半山腰的風突然轉急,卷著枯枝打在他臉上,隻感覺陣陣疼痛。
    那時的他懈怠功課被肅王罰跪祠堂整整一日,是阿姐用自己的身軀溫暖了蕭逸塵那時快要冷掉的心。
    他還記得那日的最後一麵,她額頭上的血浸透了月白中衣,在他眼前綻開的模樣,竟與此刻天邊裂開的殘月重疊。
    “阿姐的花海該是枯了。”
    他喃喃自語,嗬出的白氣凝成霜花。
    記憶裏的春日,她總愛蹲在花叢中替他編花環,指尖沾著月季的粉蕊,笑他「堂堂男子漢竟怕蜜蜂」。
    如今入目皆是枯莖,唯有三株老梅破雪而立,猩紅的花瓣像被揉皺的血帕,斜斜插在頹圮的竹籬旁,那是她在老屋裏親手栽的「朱砂壘」,說要等他金榜題名時,折枝插在他的帽冠上。
    他忽然想起小時候,問起她為何不佩戴首飾,可阿姐總說:“珠翠太沉,不如野花自在。”
    兩文錢一個的小首飾,卻在他執意拿著私房錢買給她時,卻笑得比春日的海棠還明豔。
    墓碑比記憶中矮了些,許是被積雪掩埋了基座。
    三尺見方的青石板,刻著 “花昭昭之墓” 五個字刻得極深,筆畫間凝著暗褐色的痕跡,像幹涸的血跡。
    蕭逸塵跪在枯草上,膝蓋瞬間被冰水浸透,卻比不上心口的涼意。
    他摸出懷裏的火折子擦了三次才點燃,忽明忽暗,映得 “花昭昭” 三個字時而清晰,時而模糊。
    火苗跳躍著舔舐紙錢邊緣,騰起的熱氣流卷著灰燼撲上他的臉,恍惚間竟看見她在火光中抬手替他拂去煙塵。
    “阿姐,我回來了。”
    他的聲音被風扯得破碎,“還記得小時候我說過要帶你回家看一看那裏的花海嗎?”
    “阿姐是不是以為塵兒忘了?”
    蕭逸塵說著說著便哽咽了起來,十餘年的隱忍,四年的苦戰,沒有讓他說過一句苦,一句累。
    可就是這樣的一個人,卻在此時,落了淚。
    “塵兒沒忘...一直沒忘。”
    “現在楚家滅了,再過幾月靖安的花便開了,我們也能回家了,可是塵兒卻等不到阿姐了。”
    紙錢燒得劈啪作響,火星濺在他手背,燙出紅點,卻不及他心中萬分之一的痛。
    “阿姐,你知道嗎?鎮北侯一家慘死,楚逸被我活捉,楚空澤最後死在了乾清宮。”
    蕭逸塵抓起一把紙錢撒進火裏,“我殺了當年所有欺辱你的人,我斬斷了這世上所有的孽緣,卻斬不斷這二十年年的噩夢。”
    “我每晚都夢見你在哭,哭著喊著我的名字。”
    “若當年我能擁有庇護你的能力,你是不是就不會撞柱而死?”
    雪越下越大,寒梅的花瓣被打落在火上,瞬間蜷成黑蝶。
    蕭逸塵忽然想起她教他讀《長恨歌》的那個春日,她指著書上的 “君王掩麵救不得”,戳著他的額頭笑:“塵兒以後要是當了將軍,可不能學唐明皇,要做就做護得住心尖人的英雄。”
    那時他叼著梅子含糊答應,卻沒想到,自己終究成了那個 “掩麵救不得” 的人。
    火盆裏的紙錢燃盡,隻剩幾星殘灰在風雪裏掙紮。
    “阿姐,你說天下平定了,百姓就能吃飽飯。”
    他將玉佩放在碑前,任雪花落在上麵,“現在楚家的糧倉開了,可我站在金鑾殿上,卻總覺得少了點什麽,原來少的是你站在我身邊,說‘塵兒長大了,阿姐很高興’。”
    “你說過,梅花香自苦寒來。”
    他伸手折下一枝寒梅,花瓣上的雪落在他袖口,“可我寧願這梅不開,寧願永遠在苦寒裏,隻要你還能喚我一句‘塵兒’。”
    遠處傳來晨鍾,已是卯時初刻。蕭逸塵站起身,拍了拍膝頭的雪。踏雪在一旁低鳴,像是在催他回程。
    下山時,雪停了。東方泛起魚肚白,寒梅的香氣裹著晨光,漫過整個山頭。
    蕭逸塵騎著踏雪走在青石板路上,懷裏的酒壇晃出細碎的聲響,像極了她當年搖著撥浪鼓哄他入睡的聲音。
    他知道,有些東西永遠不會被雪掩埋,比如梅香,比如回憶,比如那個永遠住在他心裏的、穿綠羅裙賣桃花酥的姑娘。
    路過崖邊時,他忽然勒住馬。
    山下的京華城在晨光中若隱若現,白幡還在風中飄,卻有幾戶人家升起了炊煙。
    踏雪的蹄聲漸遠,寒梅的影子被晨光拉長,像極了那年她站在門口等他歸來的模樣。
    風掠過花海,卷起幾星殘灰,卻卷不走刻在青石板上的名字,和那個在夜裏哭碎了心的孩子。
    他輕聲說:“阿姐,你看,天亮了。”
    “天亮了...就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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