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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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香姨娘隻覺跪不穩,趕緊扶住了旁邊的暮建忠。
    梁公公繼續宣旨道:
    “而今念在永昌侯府功眷暮琬凝救火有功,著永昌侯罰奉三個月,在家閉門思過,功眷暮琬凝返回原籍,論功行賞,欽此!”
    暮建忠城府極深,除了神色陰鬱,沒有露出多餘的情緒。
    香姨娘不可置信,直接撲向太監: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暮琬凝她...她不回府已經十年了,這...這怎麽可能突然回來呢?公公,這聖旨莫不是下錯了?”
    公公扯開了香姨娘抓著的袖子,一臉慍怒:
    “無知婦人,竟敢質疑聖上恩旨?”
    暮建忠趕緊打圓場:“公公莫怪,小女十年未歸,家裏人激動萬分才有些口不擇言,讓公公見笑了。臣暮建忠叩謝聖恩。”
    暮建忠再次跪下磕頭謝恩。
    見公公還算和氣,暮建忠趕緊趁熱打鐵問道:“公公可否告知小女何時從妖都啟程,闔府上下也好盡早打點著。”
    暮建忠諳熟人情之道,這梁公公可是皇上身邊的人,湊過去詢問時早給公公的寬袖裏打點了一包銀子。
    梁公公顛了顛分量,心滿意足道:“早啟程了!”
    接著用拂塵指了指西邊的夾道:“喏,這不到了嗎?”
    順著太監所指的方向遠處,所有人的目光齊刷刷地朝西邊看去。
    隻見一頂素色小轎被四個轎夫抬著,正從夾道盡頭徐行過來。
    暮琬凝坐在轎子裏,看著這忠門大街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十年了,這墨色的外牆還是原來的樣子。
    裏麵東南角上探出頭來的柳樹比十年前更粗壯了些。
    當年她曾踩著外祖父的背爬上去,折了好些柳樹枝子做帽圈。
    母親跟外祖母則坐在樹下的涼亭裏,煮上一壺果子茶,笑吟吟地看著,由著他們爺倆胡鬧。
    八歲那年,一隊官兵突然湧進來,在大柳樹下挖出了苗域的蠱。
    外祖父被安上謀逆的罪名,闔家上下九十六口人全被斬首。
    之後這宅子便空了下來。
    暮建忠求了皇後,將這宅子要來做了自己的府邸。
    看著那兩扇朱紅色的大門跟那塊太上皇禦筆親書的“世篤忠貞”的紫檀牌匾。
    暮琬凝心中一陣抽痛。
    眼看轎子就要落地,暮建忠冷哼一聲打馬而去。
    對於這個十年未見的嫡女,他除了覺得奇恥大辱之外,根本不想給她隻言片語。
    香姨娘趕緊收拾起情緒,她一向最知曉暮建忠的心思。
    今日斷不能放這個聲名盡毀的賤女進永昌侯府的大門。
    三姨娘跟四姨娘也開始嚴陣以待。
    好像麵對的是什麽洪水猛獸。
    轎子正要落地。
    香姨娘向小廝們使了個眼色。
    小廝立刻會意,伸出腳來絆了轎夫一下。
    轎夫趔趄,轎子猛然前傾,差點將暮琬凝倒將出來。
    暮琬凝坐在轎子上,狠狠晃了一下。
    旁邊的幾個婢女捂著帕子肆無忌憚地笑出聲來。
    “她算哪門子功眷!誰不知道她在疫區肮髒下流了十年。”
    “還想進侯府?這等貨色要是也能當侯府嫡女,咱們婉瑩大小姐跟元朗少爺的臉往哪兒擱?”
    “說的就是,侯爺馬上就要升任宰相了,回來這樣的下賤東西真是晦氣!”
    說完,香姨娘的婢女翠竹不知從哪拎來一桶餿水,朝著暮琬凝的轎子潑了過去。
    之後還狠狠呸了暮琬凝一下。
    隔簾相望,三位姨娘那油光滿麵、有恃無恐的臉跟當年她們害死母親那晚的臉倏地重合。
    暮琬凝狠狠攥緊了拳頭。
    “落轎。”
    暮琬凝的聲音平靜但不容置疑。
    四個轎夫隻好停下轎子。
    暮琬凝掀起轎簾緩緩走了下來。
    待看到暮琬凝的全貌時,所有人都看呆了。
    隻見她瀑布般的墨發隻有一支素簪點綴,臉上未施粉黛、卻氣質脫俗。
    乳白色的素袍是規規矩矩的長史醫女服製,隻是臉色有些蒼白,人輕輕瘦瘦的,一副弱柳扶風的模樣。
    但她身上總有一種不食人間煙火的疏離感,根本不像從疫區那種地方回來的醃臢。
    這等絕塵的氣質放眼整個東都,什麽高門貴婦、千金公主,沒有一個能比得上。
    所有人正被她驚豔的說不出話時。
    隻聽一計脆生生的耳光扇在翠竹臉上。
    翠竹捂著臉歪在一邊:“你敢打我?”
    “我打不得你嗎?”
    “這個耳光是打你不懂尊卑,一個婢女也敢輕慢於我。”
    “啪”。
    又是一記耳光。
    “這第二個耳光是打你膽大包天,我乃聖上親封的功眷,你用餿水潑我,難不成是想辱聖上的恩德?”
    此話一畢,翠竹“撲通”跪在地上。
    “奴婢不敢!奴婢不敢!”
    暮琬凝又斜睨著眼看了一眼剛剛絆了轎夫的小廝。
    那小廝趕緊垂下頭。
    “奴才不懂事,到底是主子沒臉,這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三位姨娘授意府中下人,故意刁難於我。你們好大的膽子!”
    暮琬凝說完話,用絲帕捂住嘴輕咳了兩聲。
    三個姨娘麵麵相覷,這病秧子竟是個不好對付的。
    暮琬凝緩緩走過去,福了福。
    “見過三位姨娘。爹爹一向看重名聲,不知這婢女是誰的,琬凝到底是冒昧了。”
    圍觀的人越來越多,議論聲也越來越大。
    “這小姑娘就是時太傅的外孫女吧?毛丫頭時就被送進疫區,回來竟然被如此對待?他們也忍心!”
    “呔,什麽永昌侯?若不是當初時大小姐在門口跪了三天三夜,他暮建忠能封侯?”
    “時太傅可是暮建忠的老丈人加恩人啊!哎呀,真是世風日下...”
    “一個奴婢竟敢刁難主子,若不是有人授意,她難道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
    “聽說當初這時家被抄,與暮建忠脫不了幹係!”
    香姨娘知道暮建忠最忌諱別人談他當初靠時家封侯的事,生怕落人口舌,直接下令:
    “大膽賤婢,竟敢如此對待侯府功臣,來人!把她拖下去,抽三十鞭,以儆效尤!”
    翠竹不由分說被兩個男仆按在地上。
    鞭子“啪啪”地抽在身上。
    夾雜了翠竹的慘叫聲、求饒聲,周圍的仆從跟婢女都垂手屏息,再無一個敢出來輕舉妄動。
    香姨娘的指甲深深嵌在掌心,不敢為翠竹分辨半句。
    十幾鞭下去,翠竹後背皮肉綻開。
    隻聽“哇”的一聲,一口血吐出來,整個人暈死過去。
    暮琬凝臉上沒有過多的情緒,輕咳了兩聲,朝著三位姨娘福了福:
    “琬凝身子不好,就先入府了。”
    正要進門。
    香姨娘一臉含笑擋在麵前。
    翠竹可是她的心腹陪嫁。
    今日不整死暮琬凝,如何出這口惡氣。
    香姨娘假意拉著暮琬凝的手:
    “琬凝身子弱,本該速速入府歇息,但如今賤婢大膽,以下犯上,事已至此,還是先隨我到祠堂拜過列祖列宗吧。”
    三姨娘趕緊走過來道:“對對對,去祠堂拜了祖宗,看哪個不要命的再敢輕慢咱們侯府嫡女?”
    聽兩個姨娘這樣講,好些圍觀的人開始讚許起來:
    “對嘛,拜了列祖列宗相當於認了暮家大小姐的身份。”
    “早該如此,要不然這永昌侯真是愧對時老太傅!”
    四姨娘過來,重新扶著暮琬凝上了轎子。
    人群一片讚賞,圍在侯府外的看客們四散離開。
    在暮琬凝轎簾落下的一瞬間。
    三個姨娘相視一笑。
    去祠堂祭拜祖宗是假,要暮琬凝悄無聲息的死才是真。
    坐在轎子裏的暮琬凝輕笑。
    她知道,今日這侯府大門是不大容易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