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9章 風過燼如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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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傍晚時分,日頭西斜,稻田染成金黃色。
    這座臨近祥和的村莊,原本也算是與世隔絕,很少有外地人來村裏。
    但隨著大量難民湧入東勝神州,這座偏遠的小村莊也湧入很多外地人。
    餘暉拉長田埂上行走的人影,晚風吹拂著即將成熟的金黃稻穀。
    隨著日落西山,遠處山巒漸漸暗沉。
    天色將暗,三三兩兩的鳥雀掠過天空,像是急著歸巢。
    黃昏的暮色裏,一位身形枯槁的老僧來到村莊,他雙手合十發出詢問:“施主,請問此地叫什麽名字?”
    正要回家的年邁老漢,聽到老僧的詢問,放下腰間的鋤頭,露出缺門牙的笑臉,“我們村子叫做紅爐。”
    枯槁老僧聽到這話,雙手再次合十感激道:“多謝施主。”
    看著老和尚瘦骨嶙峋的樣子、他的左腿也斷掉了、雙腳也磨破了,年邁老漢於心不忍,語氣關切道:“你可吃飯了呀?要不要歇一歇?”
    “我不餓,我不累。”枯槁老僧話畢又問道:“你們村子可有人支援天問界?”
    年邁老漢稍加思索,隨即點頭說道:“我們村子有個老人名叫霍飛,他比我還要大十幾歲。”
    “妖族之前圍攻天問界,我們這邊也貼了告示,霍飛不久就沒了蹤跡。我也是後來聽人說,他是去支援天問界了。”
    “你看看,他是不是這個模樣?”枯槁老僧拿出一幅畫像,這是他按照記憶畫出的人像。
    年邁老漢連連點頭,“這就是霍飛,雖然不是很像,但大致能看出他的模樣。”
    “多謝施主。”枯槁老僧再次感激,隨即拄著拐杖,一瘸一拐走向不遠處的山坡……
    因為枯槁老僧的左腿斷了,所以他的腳步很慢。
    但沒走幾步,他腰間的骨灰壇就歪了,放穩骨灰壇後,枯槁老僧喃喃自語:“原來你的名字叫霍飛啊。”
    當年天問界陷落之時,要不是霍飛舍命相助,自己早就死於妖族的屠刀。
    生死原本皆有緣法,枯槁老僧並不畏懼死亡,但霍飛救下了自己,他臨死前唯一的願望,便是想要回家。
    所以枯槁老僧就知道了,眼下還不是自己死的時候,他索性跟著魯莽來到東勝神州,然後一路長途跋涉,終於抵達大夏國。
    當然途中他搭過數次順路車,否則以枯槁老僧的腳力,很難從誓水之濱走到大夏國。
    大夏國對於普通人來說,可不小。而且霍飛臨死前給的信息太少,隻有“大夏國、紅爐”這兩個地點名稱。
    所以枯槁老僧來到大夏國以後,一雙腳又走過千村萬落,這期間他找到數座名為紅爐的村子。
    但這些村子並沒有人支援天問界,所以他這並不是恩人的家鄉。
    枯槁老僧隻能繼續尋找,一晃又是好些年光陰,他的鞋磨破了好幾雙……
    因為當年在天問界,硬抗帝鴻的猛烈攻擊,枯槁老僧的身體徹底廢了,修為盡失、百脈俱毀。
    所以枯槁老僧此時隻是肉體凡胎,後來他又被妖族打斷左腿,要不是有人族氣運傍身,可能早就死了。
    枯槁老僧拄著拐杖,腳步一瘸一拐,艱難登上山坡,他盤膝坐在坡頂,解下腰間的骨灰壇,夕陽還有一線餘暉。
    “日暮鄉關何處是?煙波江上使人愁。”
    枯槁老僧左手端著骨灰壇,右手掀開壇口,似乎在跟霍飛說話:“終於到家了。”
    一道人影降落在枯槁老僧身旁,正是姍姍來遲的洪淵,他看著壇中的骨灰,臉上神色一陣恍惚。
    “這壇中的是霍飛?”洪淵盤膝坐在枯槁老僧身旁。
    枯槁老僧聞言點了點頭,然後問了句:“你認識他?”
    “他是我高中同學。”洪淵講起兩人的過往:“霍飛性格很是軟弱,讀書時經常被人欺負、而且還不敢吭聲。”
    “我那時正義感爆棚,因此出手幫過他,但我與他的交集很少,仔細回想起來的話,似乎隻有那一次吧。”
    “後來換成我被人欺負,他是認識的同學裏、唯一替我發聲的人。但也是因為替我發聲,他因此被人打成重傷。”
    “霍飛不是施恩圖報的性格,但別人的恩情、他會記在心裏,所以我幫忙他以後、他替我發聲以後,他都從未找過我。”
    “我在武者高考之前、還有大學畢業之後,兩次準備尋他,但可能是彼此間無緣,並沒有找到他。”
    洪淵大學畢業以後,回了一趟大夏國,他不僅拜會吳狄的母親曾虹,還見了一些同學和朋友,他同樣也尋過霍飛。
    但正如說的這般,兩人之間沒有緣分,所以沒能見麵。
    枯槁老僧說道:“若是有緣,千裏亦能相會。但要是無緣,哪怕在對麵也不能相逢。”
    兩人一眼看著消失的夕陽,晚風愜意,蟬鳴聲不絕。
    洪淵知道這位枯槁老僧的身份,正是自己苦苦追尋的佛陀,人族氣運傍身的四人之一。
    “你這種虛無縹緲的狀態,應該是處在李忘生的光陰長河吧?”枯槁老僧頓了頓,繼續問道:“你有緣見到想要見到的人?”
    洪淵點了點頭,喃喃回憶道:“我遊曆古今,看到很多人、見到很多事……”
    “古之先賢,青衫徒步,傳道授業,埋頭鄉間,種地插秧,開智蒙學,鬢生白絲。”
    “遠古英豪,激昂不輟,奮不顧身,壯懷激烈,白骨埋土,血灑異鄉,魂消蒼茫。”
    “浮雲山議事,群雄礪刃,眾擎易舉,蒼山負雪,明燭天南。”
    “天王山大戰,忘死舍命,血沃青草,旗卷西風,鼓響眾巒。”
    “天問界防守,風流雲聚,枯骨無碑,風蕭故壘,遺恨化灰。”
    枯槁老僧聽完洪淵的話,呆呆望著手裏的骨灰壇,喃喃重複一句:“遺恨化灰。”
    這白灰色的骨灰,曾經也是他人的一生。
    但是在遠方的天問界,還有億萬白骨……無人收。
    枯槁老僧收回眼神,發出詢問:“你這一路走來,感覺如何?”
    回頭萬裏,故人長絕,易水蕭蕭西風冷,滿座衣冠似雪。
    洪淵心中萬千感慨,但到了嘴邊卻隻有兩個字:“太苦。”
    “眾生皆苦。”枯槁老僧傾斜壇子,緩緩倒出壇中骨灰。
    “我說的就是眾生。”洪淵看著骨灰,隨晚風飄向山下的紅爐村。
    洪淵並不是單說自己太苦,而是說芸芸眾生,這眾生就是所有人,包括他自己和枯槁老僧。
    “苦也……”
    明月照蒼生,風過燼如雪。
    “下輩子,不來了。”
    風過無痕,骨灰散盡,枯槁老僧放下壇子,麵對著朗朗清風,就此坐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