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三 悠悠生死別 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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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封與崔言暗中對視一眼,又齊聲隨眾人應道:“是,臣遵旨。”
    高忠又道:“這時辰陳崇恩該已到了政事堂了,著陳崇恩到紫宸殿來見朕。”
    崔言又看陳封一眼,陳封隻得應道:“是,臣遵旨。”
    裴緒將案卷重又裝回書封之中,雙手呈與高忠。高忠接了,又看陳封道:“陳太尉,請罷。聖上正等著呐。”
    陳封應了一聲,向袁端幾人團團一揖,便隨高忠出了政事堂。
    走出政事堂院子,見甬道四處無人,陳封低聲道:“高侍禁,卻不知聖上召見是為何事?”
    高忠腳步略慢,低聲道:“陳太尉莫不是不知?下官雖任著紫宸殿的差事,卻是輕易進不得聖上寢宮的。平日裏都是洪都知侍候在聖上身前,下官不過聽從召喚而已。太尉見問,下官卻實是不知。”
    陳封道:“多謝高侍禁。”便即住了聲。
    不一時到了紫宸殿,高忠入內稟報,陳封在階下等候。片刻高忠出殿,宣陳封覲見,卻在陳封入殿後,在身後掩上殿門,便退到一旁偏殿去了。
    進入正殿,一陣極濃鬱的藥香撲鼻而來,其間又夾雜著似有似無的龍涎香氣息,陳封頓覺頭暈目眩,勉強定一定神,才又邁步向殿內走去。
    大殿內闃其無人,隻縈蕩縷縷青煙。東側是鄭帝寢殿,外間仍舊無人,地中央卻有一個小小火爐,爐火正旺,爐上架著藥罐,熱氣蒸騰。裏間屋門掛著厚厚門簾,陳封不敢擅入,垂手立於門外,口呼:“臣陳封奉旨見駕。”
    屋裏一個聲音道:“有旨意,陳封進來罷。”卻是洪福。
    陳封掀簾進屋,立時便覺一股不尋常的熱氣襲來。屋內極是昏暗,雖已是春天,門窗卻仍緊閉著,冬天的門簾也未撤去,隻一道陽光勉強透過窗紙照進屋來。微光之下,隻見鄭帝躺在窗下榻上,蓋著厚厚棉被,洪福侍立在榻下。
    陳封跪地叩頭道:“臣陳封拜見陛下。”
    一個蒼老微弱的聲音道:“是崇恩麽?扶朕起來。”
    陳封又叩了一個頭,道:“陛下保重禦體。才隻半個月未見陛下,陛下怎的便病得這般重了?”說著已是哽咽落淚。
    洪福已扶鄭帝起身,將一個大迎枕墊在鄭帝身後,鄭帝便半躺著靠在枕上,道:“崇恩不必如此,起來說話。朕並沒有什麽病,不過懶怠起來罷了。否則那起子太醫早便宣揚開去了,朕哪還能如此清淨。”
    陳封起身,偷眼看去,隻見鄭帝麵容衰老枯槁,麵色無光,須發淩亂,全沒了往日神采,不由得又落下淚來。道:“陛下禦體不豫,便該好生將養,不可再憂心國事,國事自有政事堂打理。與陛下禦體相比,便天大的事也要次之了。”
    鄭帝咳了兩聲,道:“你這是諫朕了?你諫的是,朕便納你的諫。隻除今日見你,再不問國事了。”
    陳封道:“臣謝陛下。君父康泰乃是萬民之福。”
    鄭帝從被中伸出一隻手來,指指榻腳下一張官帽椅,道:“崇恩坐那裏。朕許久未見外官了,今日我君臣好好說話。”
    陳封謝了座。鄭帝麵色已稍見紅潤,又看洪福道:“外間還熬著藥,你不去看著還在這裏作甚?有甚事崇恩便不能侍候朕了?”
    洪福躬身答道:“是。”便回身出屋。轉身之際一眼瞥向陳封,恰陳封看來,四目相撞,便即各自閃過,洪福自掀簾去了。
    鄭帝微微喘氣,半晌才開口道:“朕的身子是無礙的,你不必擔心。南園還未修好,朕怎能一病不起。隻是這南園修的有些晚了,隻怕朕享不了幾年清福了。”
    陳封道:“陛下萬壽,如今尚未及古稀,怎的便說這般話?陛下少說還要享三十年清福,待明年南園修好,陛下便可聖駕喬遷了。是以現下務要保重禦體,若再因國事煩心,以致積慮,便不值當了。”
    鄭帝歎口氣道:“你說的是,朕精神不濟,身子又懈怠,原本也不願再管這些事了。怎奈太子年幼,若將國事盡壓在政事堂,擔子卻又過重了。沒奈何,朕隻得再撐幾年,待太子十六歲,便教他當國罷。先時你上疏奏立太子,朕還有些怪你多事,現下想來,若早幾年便如群臣之意冊立太子,如今朕便可頤養天年了。”
    聽鄭帝話中似有想念周王之意,若念周王,便也有怪罪陳封之意了。陳封一時不知如何回話,便隻應聲“是”,再不言語,隻垂首恭聽。
    隻聽鄭帝又道:“如今想想十年前...嗯,也未必有那麽久,隻七八年前,延佑年間,那時我鄭國國力不振,四麵被敵,南有楚,西有蜀,西北有黨項,北邊又有燕代,一年之中倒有多半年在打仗,更有幾處同時開戰的。如此,我鄭國國如何能富?民如何能殷?國庫之中隻幾十萬緡銀錢,各地糧倉也大半虧空,宰輔之臣每常為錢糧之事發愁,便隻得拆了東牆來補西牆。但這七八年來,我鄭國四方逐漸安定,百姓得以休息,錢糧也漸漸豐足起來。崇恩說說,這是為何?”
    陳封道:“延佑年間方旭掌政事堂,其人多有私心,所用之人結黨營私,上下不能一心,以致國事不能振作。及至景曜年間,陛下重整朝綱,罷黜方旭一幹人等,重用袁、宋二位相公,革新弊政,平息訟獄,薄徭輕賦,賑災濟民,如此,自然百姓樂業,人口漸增,錢豐糧足,四方安定,國家方能興盛至此。以此,鄭國今日,皆是陛下之功。”
    鄭帝嗬嗬笑道:“你說這些,似是而非,隻說皆是朕之功,朕也不必虛推,朕為天子,國事日興,朕自然是首功。然朕卻也不能居功,朕縱有功,又有哪個能賞朕?不過百年之後,史書之中,讚朕一個‘明’字而已。”
    “崇恩,景曜這八年,與延佑年間有何不同?鄭國能有今日,不過是因朕用對了兩個人而已。這兩個人,一個是崔默之,再一個便是你,陳崇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