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0章 金粉世家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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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銓的病榻前彌漫著濃重的藥味,幾位中西醫輪流診治,卻都搖頭歎息。俞瑾站在門外,透過半開的門縫看到燕西跪在床前,背影挺得筆直。
    \"父親放心,家中有我。\"燕西的聲音沉穩有力,與往日的輕佻判若兩人。
    金銓虛弱地抬起手,將一枚印章放在燕西掌心:\"這是家族印信...從今日起,你代我行家主之權...\"一陣劇烈的咳嗽打斷了他的話,\"記住...金家百年聲譽...不可毀於一旦...\"
    \"兒子謹記。\"燕西雙手接過印信,重重磕了個頭。
    俞瑾悄悄退開,不忍打擾這莊重的時刻。轉過回廊,她遇見了金太太。這位一向端莊的夫人此刻眼窩深陷,麵容憔悴。
    \"太太。\"俞瑾輕聲道了個萬福。
    金太太拉住她的手:\"俞瑾啊,老爺病前交代,家族產業整頓一事,全權委托你和燕西處理。\"她歎了口氣,\"如今府上亂成一團,二姨太被關在後院,鵬振入了獄...我這心裏...\"
    俞瑾扶她在廊椅上坐下:\"太太寬心,老爺吉人天相,定會好轉。至於家業,瑾兒必當竭盡全力。\"
    \"好孩子。\"金太太拍拍她的手,\"老爺說得沒錯,你確非凡品。隻是...\"她欲言又止,\"有些事,非人力可為。\"
    這話中有話,俞瑾心下了然。金太太指的是門第之見——即便她再能幹,出身寒微這一點,在重視門第的金家仍是難以逾越的鴻溝。
    正說著,燕西大步走來。短短幾日,他眉宇間添了幾分堅毅,眼下有明顯的青黑,顯然沒休息好。
    \"母親。\"他行了一禮,\"周掌櫃們在花廳候著了,說是要重新議定契約。\"
    金太太擺擺手:\"你去處理吧,我守著老爺。\"
    走出內院,燕西的肩膀微微垮了下來:\"這幾日見的掌櫃,比過去二十年加起來都多。\"
    俞瑾心疼地看著他:\"回去換身衣裳吧,你這一身都皺了。\"
    \"沒時間了。\"燕西揉了揉太陽穴,\"華北商行的合約今天到期,若不續簽,三家綢緞莊就斷了貨源。\"
    \"交給我吧。\"俞瑾柔聲道,\"你先去梳洗一下,我替你應付周掌櫃們。\"
    燕西猶豫了一下,終於點頭:\"也好。你比我會應付那些老狐狸。\"
    花廳裏,五位掌櫃正交頭接耳,見俞瑾進來,紛紛起身行禮,眼中卻帶著幾分輕視——一個年輕女子,能懂什麽商業?
    俞瑾不慌不忙地在上首坐下:\"諸位掌櫃久等了。七少爺稍後就到,我們先聊聊近況如何?\"
    \"俞小姐,\"周掌櫃捋著胡須,語氣倨傲,\"非是老朽多嘴,這商號經營之事,向來是男子擔當。如今老爺病重,大少爺...唉,也該由七少爺主事才是。\"
    \"周掌櫃說得是。\"俞瑾不卑不亢,\"不過七少爺這幾日處理家族事務,實在分身乏術。老爺既委我協助,自有道理。\"她翻開麵前的賬本,\"比如貴號去年的利潤,比前年降了三成,而存貨周轉天數卻增加了二十天...這些問題,想必周掌櫃已有對策?\"
    一席話說得周掌櫃啞口無言。其他掌櫃見狀,也不敢再小覷這位年輕女子。
    當燕西換好衣服來到花廳時,驚訝地發現俞瑾已經與掌櫃們談笑風生,甚至初步擬定了新的合作方案。
    \"七少爺!\"掌櫃們紛紛起身。
    燕西擺擺手,徑直走到俞瑾身邊坐下:\"談得如何?\"
    俞瑾將幾份文件推到他麵前:\"周掌櫃同意延長合約三年,價格按市價九折;李掌櫃那邊需要再商量;至於華北商行...\"她壓低聲音,\"他們要求現款結算,我懷疑財務有問題,建議暫緩合作。\"
    燕西快速瀏覽文件,眼中閃過讚賞:\"就按你說的辦。\"
    掌櫃們告退後,燕西長舒一口氣,整個人癱在椅背上:\"多虧有你。這些數字看得我頭昏眼花。\"
    俞瑾給他倒了杯茶:\"慢慢來,你會習慣的。\"
    燕西握住她的手:\"俞瑾,若沒有你...我真不知該如何是好。\"
    他的手掌溫暖而有力,指腹有新生的小繭——這幾日伏案工作的痕跡。俞瑾想起原著中那個麵對家族危機束手無策的燕西,再看看眼前這個努力承擔責任的青年,心中湧起一股暖流。
    \"燕西,有件事我一直想告訴你...\"她猶豫著是否該透露更多關於金家未來的預知。
    \"少爺!\"管家匆匆跑來,\"不好了!法院來人了,說要查封我們在東城的鋪麵!\"
    燕西猛地站起:\"憑什麽?\"
    \"說是大少爺的案子牽連...要凍結部分資產...\"
    燕西臉色鐵青,大步向外走去。俞瑾連忙跟上,腦中飛速運轉。在現代,她處理過類似的法律糾紛,知道如何應對資產凍結。
    大門口,兩個法警正往門上貼封條。燕西上前理論,對方卻冷冰冰地出示文件:\"奉命行事,請勿阻撓。\"
    俞瑾悄悄拉了拉燕西的袖子,低聲道:\"讓他們封。關鍵是把核心資產轉移出去。\"
    \"怎麽轉移?所有賬戶都被凍結了。\"
    \"信托。\"俞瑾眼中閃著光,\"我們可以成立一個信托基金,將部分資產轉移到可靠的人名下...\"
    燕西眼前一亮:\"妙!道之姐姐嫁給了英國人,可否...\"
    \"正是此意!\"俞瑾點頭,\"外國人在華資產受領事保護,法院不敢輕易查封。\"
    兩人迅速行動起來。燕西去找道之商量,俞瑾則著手整理可轉移的資產清單。忙碌到深夜,終於擬定了初步方案——將金家最核心的紡織廠和兩家錢莊轉入道之丈夫名下,作為信托資產保全。
    \"這樣一來,就算最壞的情況發生,金家也有翻身的本錢。\"俞瑾揉著酸痛的肩膀說。
    燕西看著她疲憊卻堅毅的側臉,突然道:\"俞瑾,你到底是哪裏學來的這些本事?尋常女子連"信托"是什麽都不知道,你卻運用得如此嫻熟...\"
    俞瑾心頭一跳。她太過投入,忘了掩飾現代知識了。
    \"我...在女子學堂時,有位留洋歸來的老師教過這些。\"她勉強圓謊,\"燕西,現在不是討論這個的時候。明天我們還得去見幾位銀行家,爭取貸款周轉...\"
    燕西沒有追問,但眼中閃過一絲疑慮。
    接下來的日子,兩人幾乎形影不離地處理各種危機。白天,燕西出麵應付官府和商界人士;晚上,俞瑾幫他分析賬目,製定策略。在俞瑾的建議下,他們裁撤了虧損部門,優化了供應鏈,甚至引入了現代會計製度。漸漸地,金家商業帝國開始穩住陣腳。
    一周後的傍晚,俞瑾正在賬房核對數字,丫鬟突然來報:\"俞小姐,冷小姐回來了,在偏廳等您。\"
    俞瑾驚訝不已——冷清秋不是去上海了嗎?
    偏廳裏,冷清秋一身素衣,比離開時更加清瘦。見到俞瑾,她快步上前:\"俞姐姐,我聽說金家出事,特意趕回來的。\"
    \"你的學業...\"
    \"不妨事。\"冷清秋搖搖頭,\"我回來是有要事相告。\"她警惕地看了看四周,壓低聲音,\"我在火車上遇到了劉參謀長的副官,喝醉後他透露,對大少爺的指控可能被撤銷!\"
    \"什麽?\"俞瑾震驚,\"怎麽會?證據確鑿啊!\"
    \"據說有人向總統府施壓,說金家已經付出代價,不宜趕盡殺絕...\"冷清秋咬著唇,\"我擔心這是針對燕西的陰謀。若大少爺回來...\"
    俞瑾立刻明白了事情的嚴重性。大少爺若無罪釋放,勢必會奪回管理權,而他和二姨太絕不會放過燕西和她。
    \"清秋,謝謝你。\"俞瑾真誠地說,\"這個消息太重要了。\"
    冷清秋微微一笑:\"不必謝我。燕西...他過得好嗎?\"
    \"他很努力,成長了很多。\"
    \"那就好。\"冷清秋眼中閃過一絲落寞,很快又堅定起來,\"俞姐姐,我還有一事相求。\"
    \"你說。\"
    \"我想正式向金太太辭行,明日就動身去法國留學。\"
    \"法國?\"俞瑾驚訝,\"那麽遠?\"
    \"嗯。\"冷清秋眼中閃著決心,\"上海的學習已經不能滿足我了。我想去看看更大的世界,學些真正有用的知識。\"她握住俞瑾的手,\"臨行前,我想請你和燕西吃頓飯,就當...為我餞行。\"
    俞瑾心頭一熱。這個看似柔弱的女孩,竟有如此魄力。原著中那個為愛癡狂的冷清秋,如今選擇了一條完全不同的路。
    \"一定。\"她緊緊回握,\"燕西會很高興的。\"
    當晚,三人在冷清秋暫住的小院共進晚餐。燕西聽說她要遠赴法國,既驚訝又不舍:\"清秋,你一個人去那麽遠的地方...\"
    \"別擔心我。\"冷清秋給他夾了一筷子菜,\"倒是你,要照顧好自己,還有...\"她看了俞瑾一眼,\"照顧好俞姐姐。\"
    席間,冷清秋談笑風生,講述著在上海的見聞和對法國的憧憬,絲毫不見往日的憂鬱。俞瑾暗暗佩服她的堅強。
    飯後,燕西被金太太叫去問話。冷清秋和俞瑾坐在院中的桂花樹下,夜色靜謐,花香襲人。
    \"俞姐姐,\"冷清秋突然開口,\"你知道嗎?我從小就覺得,女子不該隻為嫁人而活。\"
    俞瑾驚訝地看著她——在1920年代的中國,這種思想可謂超前。
    \"我父親早逝,母親含辛茹苦把我養大,卻隻因我是個女孩,連族譜都不能入。\"冷清秋的聲音很平靜,卻字字鏗鏘,\"後來遇到燕西,我以為找到了歸宿。可現在才明白,真正的歸宿不在別人身上,而在自己心裏。\"
    這番話讓俞瑾肅然起敬。眼前的女孩,已經超越了時代的局限。
    \"清秋,你在法國一定會有所成就。\"俞瑾真誠地說。
    冷清秋微笑:\"謝謝你,俞姐姐。若不是你出現,我可能永遠困在那段無望的感情裏。\"她望向滿天繁星,\"請你讓燕西幸福,也讓自己幸福。\"
    兩個女孩的手在夜色中緊緊相握,無需更多言語。
    次日清晨,俞瑾和燕西一同送冷清秋上火車。臨別時,燕西像兄長一樣擁抱了她:\"保重。常來信。\"
    冷清秋點點頭,最後看了兩人一眼,轉身登上列車。她沒有回頭,背影挺拔而決絕。
    回府的馬車上,燕西異常沉默。俞瑾知道他不舍,輕輕握住他的手。
    \"她變了。\"燕西突然說,\"以前的清秋柔弱似柳,如今卻...堅韌如竹。\"
    \"人總會成長的。\"俞瑾柔聲道,\"你也是。\"
    燕西轉向她,眼中滿是複雜情緒:\"俞瑾,等這一切結束,我有個重要問題要問你。\"
    俞瑾心跳加速:\"什麽問題?\"
    \"到時候你就知道了。\"燕西神秘地笑了笑。
    接下來的日子,兩人更加忙碌。正如冷清秋預警的,大少爺果然被釋放了,雖然暫時不能回府,但已經在暗中活動,試圖奪回家族控製權。燕西不得不加倍小心,所有重要文件都親自過目。
    與此同時,金銓的病情時好時壞。這天夜裏,他突然神誌清醒,召燕西和俞瑾前去。
    病榻上的金銓瘦得脫了形,但眼神依然銳利。他先聽取了燕西關於家族近況的匯報,不時點頭。
    \"做得不錯。\"他最終評價道,隨即話鋒一轉,\"燕西,你已二十有三,該考慮婚事了。總統府秘書長的千金,年方十八,品貌俱佳...\"
    俞瑾心頭一震,手中的茶盞差點跌落。
    燕西毫不猶豫地打斷:\"父親,兒子心中已有人選。\"
    金銓目光如電:\"哦?是誰?\"
    \"俞瑾。\"燕西直呼其名,語氣堅定,\"兒子欲娶俞瑾為妻。\"
    房間裏的空氣仿佛凝固了。俞瑾屏住呼吸,不敢抬頭。
    \"荒唐!\"金銓猛地拍了下床榻,\"她是什麽出身?也配做金家媳婦?\"
    \"父親!\"燕西跪了下來,\"俞瑾才德兼備,這段時間若非她相助,金家早已...\"
    \"住口!\"金銓氣得直咳嗽,\"報恩是一回事,婚姻是另一回事!金家雖暫遇困境,仍是名門望族,豈能娶個無名無分的女子?\"
    \"父親...\"
    \"不必多言!\"金銓厲聲道,\"這門親事,我絕不答應!你若執意妄為,便不再是我金家子孫!\"
    這嚴厲的嗬斥讓燕西臉色煞白。俞瑾悄悄退後一步,心如刀絞。她早該料到這個結果——民國時期,門第之見豈是那麽容易打破的?
    \"老爺息怒。\"她輕聲道,\"七少爺一時衝動,您別氣壞了身子。瑾兒告退。\"
    說完,她匆匆退出房間,強忍的淚水終於奪眶而出。一路奔回自己房中,俞瑾撲在床上無聲痛哭。她早知這段感情艱難,卻沒想到痛起來如此撕心裂肺。
    不知哭了多久,門外響起輕輕的敲門聲。
    \"俞瑾,是我。\"燕西的聲音沙啞而堅定。
    俞瑾擦幹眼淚開門。燕西站在月光下,眼中燃燒著她從未見過的決心。
    \"我有個計劃。\"他進門就說,\"既能保全金家,又能讓我們在一起。\"
    \"什麽計劃?\"
    \"以商救政。\"燕西眼中閃著光,\"父親之所以反對,無非是覺得你門第不夠。若你能幫助金家重振政治影響力,他必會改觀。\"
    俞瑾苦笑:\"談何容易?\"
    \"有你在,就有可能。\"燕西握住她的雙手,\"俞瑾,我從未如此確定過——你是我此生唯一想娶之人。若父親不允,我寧可放棄金家姓氏!\"
    這番表白讓俞瑾既感動又心酸。她知道燕西是認真的,但讓他為了自己與家族決裂,她於心何忍?
    \"燕西,給我三天時間。\"她最終說,\"若三天後我仍想不出兩全之策...我便離開金府。\"
    \"不!\"燕西緊緊抱住她,\"我絕不會讓你走!無論如何,我們一起麵對。\"
    靠在他堅實的胸膛上,俞瑾閉上眼睛。是的,無論如何,他們必須一起麵對。曆史已經改變,未來充滿未知。但有一點她無比確定——無論身處哪個時代,她的心已經屬於這個為她成長、為她抗爭的男人。
    窗外,一輪明月高懸,見證著這對戀人的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