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到感受著頸椎的疼痛，他抬頭揉了揉脖子，高高的屋頂上煙霧繚繞，目光盯著便要陷進去。
    他深吸一口氣，搖搖頭，勉強打起精神。今日王二王三又來了七八次，眼看今天的任務也要完不成了。
    鄭到作出一副憤怒的樣子：“你們這樣欺人太甚，我要去告訴呂師兄！”
    結果三人將鄭到攔在出口。
    “幹嘛，想告狀啊？有本事從這走過去啊。”王二站出來開口。
    鄭到攥著拳頭，停在原地。所有弟子都在做自己的事情，頭也不願抬一下。
    “想鬥法？可惜門內是不許私自鬥法的。”王二逼上前，一巴掌向鄭到扇去。
    鄭到抬起左手剛好擋住，《九轉經》帶給他的身體強度還在，但雙拳難敵四手，更何況他還隻有一隻拳頭。
    王三也上前：“之前罵我們罵得很爽？”
    說罷，他一拳打中鄭到胃部，修士力量的重擊幾乎讓他騰空，劇烈的絞痛下他忍不住倒地痙攣。鄭到身上下意識地出現法力波動，又被他控製住。
    王二、王三見此，繼續上前用腳背鞭打在鄭到身上，他則蜷縮著用手護住後腦勺。
    “住手！”呂師兄在外麵喊了聲。兩人才停下。
    他看看王麻子：“你過來一下。”
    王麻子平靜地跟著呂師兄離開，一副有恃無恐的樣子。
    鄭到爬起來將嘴裏的血咽下去。
    藥房外一處角落。
    呂師兄皺了皺眉：“你們會不會太過了？”
    王麻子笑：“不是我們欺負他，宋師兄那邊發話了要把他趕走的。我說，要不我們合作一把，到時候都能從宋家那撈點好處。”
    呂師兄冷聲：“蠢貨，你知道他是什麽人？他是親傳弟子陸揚名的表弟。這種人也是你能動的？”
    “這……”王麻子臉上陰晴不定：“先前沒聽說啊。”
    呂師兄搖頭：“你還是去煉堂萬事通那訂一份新聞吧。”
    王麻子沉默一下又說：“就算他和那陸揚名有關係，但姓陸的畢竟是散修出身，能跟那家大業大的宋師兄鬥嗎？況且已經這麽多天了，如果姓陸的要管他早來了，證明這兩兄弟關係也不怎麽樣。”
    “兩邊都不好惹，反正我不會插手。你到時候倒黴，可別怪我沒提醒過你。”呂師兄轉身離開。
    王麻子看著他的背影，又著重將目光放在白衣袖口的青色劍紋上，他握緊雙拳，低語一聲：“築基丹。”
    隻要等到月底檢查，到時，一對比鄭到藥材的領取量以及完成量，他就會被逐出仙劍門。
    就是這麽決絕，很多人覺得製藥坊差事累，但更多人想進都進不來。
    又過了一天，距離拿到烏遊還有五天。
    “老子不幹了！”鄭到被再一次破壞製藥後大吼到。不少人抬頭看他一眼，又繼續低頭做自己的事。
    到現在，他已經九天沒合眼了。他說完後，衝出了製藥坊。
    王麻子看著他離去，笑了一聲：“終於挨不住了。”
    他偏頭向王二說一聲：“去跟著他，別讓他去劍堂找陸揚名，也別讓他傳信。”
    “好、好。”王二連連點頭，也跟著跑了出去。
    鄭到先來到了成丹殿，他遞給那弟子一袋靈石，那弟子卻義正言辭：“不是錢的事兒，已經沒有空缺職位了。”
    鄭到走出成丹殿，琢磨著這一切。為什麽他第一天來的時候，那弟子會推薦給自己製藥坊的差事？他是當時就中招了，還是說那弟子隻是習慣性地給人推薦製藥坊的差事，等人經受不住，去找他換，這樣他就可以多掙取一份靈石。不過這些都不重要，現在他肯定已經被收買了。
    鄭到感覺自己被關在了這個地方，被人逼著走向一處懸崖。如果自己真被逐出了門派，能平安地走下神劍山嗎？他不去想這個問題的答案。
    鄭到踩著小路向自家院子走去。黃色道路旁林葉繁茂，太陽的光芒揮灑下來，將一切都烤得熾熱，距離立秋還有將近一個月時間，現在正是夏季。
    青靈峰本就靈氣旺盛，一路上可見擠在葉片中的白色茉莉，掛滿枝頭的紫玉蘭，還有大團大團鮮豔的鬆葉牡丹。
    鄭到無瑕觀賞這些盛開的花卉，九日的高強度勞作，隻讓他感到停不下的來心悸，虛汗浮在額頭上，精神時刻出現恍惚，這種情況下他可不敢禦劍。他想起來以前聽說的，凡人有過勞暴斃的情況，不知道修士有沒有。
    再走一段，林木稀疏起來，大片大片的藥蒲依山勢往上，就像凡人世界裏的梯田。黃色小路自左側繞著藥蒲，蜿蜒而上。鄭到駐足，前方小路旁圓胖的白色石頭上，女子抱膝蹲坐著，樹蔭投在她身上，她好像是在那乘涼。
    黛色的短袖輕紗折裙，底子隱隱返出綠來，頭發挽在頭頂，紮了個高高的飛仙髻，但又極富創造性的，從右側垂下一團遮住半張臉，腳上是一雙涼鞋，黑色細帶綁著光滑的小腿。她蹲坐在那小小的一團，像一枚青螺，仔細看又像霧氣中的嫵媚青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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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鄭到愣了片刻，喘息了口氣。他鬼使神差地走近，從大石頭旁爬了上去，也蹲坐在女子旁邊。兩人之間約莫隻有一隻小臂的距離。
    徐青玉左邊半張臉完全露出來，往上的發絲根根清晰可見，額頭、麵頰、脖頸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膚，細細的紅繩從脖子上落入衣物內，估計是玉或者護身符之內的物品，她出神的眼睛如瑩瑩鏡麵。
    鄭到沒有再看她，而是和她一樣，將下巴靠在膝蓋上，開始發呆。世界似乎就此變得閑適美好，如果能這樣一直坐到天黑也不錯。
    徐青玉先轉過來盯著他，她捏著鼻子說到：“師弟，你身上味道好大。”
    鄭到看著前方，在發呆中的點點頭，解釋一聲：“哦。我剛從藥房出來。”
    徐青玉也點點頭，轉過去恢複剛才的姿勢，她閑聊到：“怎麽樣？在門內還習慣嗎？”
    鄭到聽到這話，無奈地笑一聲：“很難習慣得了啊。”
    徐青玉歪著頭看他一眼，然後說：“你不會被欺負了吧？要不要師姐幫你做主。”
    鄭到看著她笑一下：“沒什麽事，慢慢就習慣了。”
    徐青玉轉過去，下巴放在膝蓋上：“哦。”
    “師姐不是劍堂弟子嗎？怎麽會在這？”鄭到與她閑聊。
    “看園子啊。”她往前抬了抬頭：“這片藥田是我的，我娘留給我的。”
    “哦。”鄭到點點頭，他早看出前麵的藥田與其它的有些不同，裏麵種的多是一些花茶，其中一角還種了些植蔬，竹架搭在裏麵供絲瓜藤攀爬。
    “你不用穿弟子服飾嗎？”
    “不穿，這身多好看啊。”
    鄭到點點頭，兩人一起發呆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
    一會兒鄭到從儲物袋中取出一隻紙鶴，他呆呆地說：“這是我在周師兄那買的……”
    話還沒說完，徐青玉便將紙鶴拿過來：“信鴿啊。”
    她低頭種下烙印，然後遞給鄭到：“以後你就可以用這個找我了。”
    鄭到沒有看她的臉，而是點頭，目光落到她的手，溫潤白皙像美玉一般，不愧是“大家閨秀”，與他那飽經磨礪的布著死繭的手一點不同。徐青玉又將自己的信鴿給他，他也種下烙印。
    兩人平靜坐了會好像能聽見彼此舒緩的呼吸，像兩隻枝頭縮著脖子的麻雀。
    待休息差不多了，鄭到才用很輕的聲音說：“不好意思啊，師姐。”
    徐青玉看他：“怎麽了？”
    “我熏著你了。我坐一會兒就走。”
    徐青玉盯著他看一會，他的娃娃臉讓他看起來有點像小孩，但他的表情和眼神卻是如此淡定平靜，像一個早熟的小孩。而小孩之所以會早熟，往往因為他經曆了別的小孩沒經曆過的。
    徐青玉挪了挪屁股靠近他，鄭到忍著不轉過頭看她，而是直視著前方。徐青玉將手從他後方繞過，攬著他的左臂，輕輕摟了摟他。
    “沒關係的，師弟。”
    說罷，她又坐了回來。
    鄭到微微點頭將情緒隱藏在那張淡定的臉下，他低頭坐了小會兒，後起身離開。
    徐青玉看著他獨臂的背影，手中憑空出現一把飛劍，這妙手空空她也有。
    隻見她一揮手，飛劍直衝小路盡頭的陰影而去，最後懸在王二的頭頂。
    王二咽了口口水，便聽到了心中響起的傳音。
    “再跟著，殺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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