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天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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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個快被獻祭的人,何必那麽多話?”夜裘沒有轉過來,他傷得很重,聲音有些有氣無力。
    “我不想躺著等死,就算要死也該死在路上。我看你如此拚命,也想知道究竟為了什麽。”
    夜裘回頭看嬰兒一眼,緩緩開口:“她是我的妻子。”
    “傀儡?”
    “她死了,為了救她,師尊讓她的靈魂和天傀的雛胚融合了。”
    鄭到想起他一係列瘋狂的行為,他僅僅隻是築基中期修士:“為了救旁人,冒這麽大的險,值得嗎?”
    夜裘有些有氣無力:“她是我的妻子,我不救她,她就永遠消失了,再也看不見這個世界了。”
    鄭到點點頭,又望向台階上眼眶空空的巫馬恒。
    “前輩,海市那場傀儡戲,您是幕後的傀儡師吧。”
    “是,一點愛好。”巫馬恒如此說到。
    其實鄭到也不確定,他猜測登島後,巫馬恒就一直在跟著他們,或者說跟著小月亮。他那隻人形傀儡始終藏在島上。那場傀儡戲,最後唱的也是天傀,鄭到便聯想到了他。
    他已經大概推測出了事情的真相。兩百年前巫馬恒本體被關在了海皇宮之下,但他的三隻傀儡卻逃走了。人形傀儡就一直藏在金環群島內,天傀的雛胚被另外兩隻傀儡帶走,經過兩百年的完善,天傀的製作已經到了最後階段。他不得不把雛胚送回來,借助這裏曆代先輩所造的煉傀大陣。
    但另外兩位長老也一直在找雛胚,金環群島守衛森嚴,所以他借助仙劍門的勢力瞞天過海。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中,就像他攥著絲線在操控所有人。
    “晚輩愚鈍,未曾看懂,還想請教,烏哈爾與火魔一戰,贏得似乎有些太不合情理了。”
    似乎是說到了他感興趣的事,巫馬恒將幹柴般的身子撐起來:“你不明白很正常。因為烏哈爾真正說的話被我藏起來了。他告訴火魔,就算他殺了自己,後麵還會有源源不斷的人去挑戰他,因為他們都在地母的網裏,受到操控。火魔相信了,便與烏哈爾合作,要創造出不被操控的東西,那就是天傀。”
    鄭到想到了一個細節,地母隻在開頭唱曲中出現了一次,後麵的故事仿佛與它沒什麽關係。但真的沒關係嗎?無論是烏哈爾還是火魔,他們始終都是被絲線攥著的。
    鄭到正色,這是不可多得的向大能求教的機會:“究竟什麽是命運?難道我們的所思所想,所作所為都是被操控的嗎?那我們的存在還有什麽意義?”
    巫馬恒也正色盤腿,在道麵前,人人都是平等的,這個問題問得很好,他也有興趣回答:“南洋人說命運,中原人說天道,中間自有相似之處。天道損有餘而補不足,水由高處往低處流這樣高處便減少,低處便增多,世界借此道平衡萬物。而命運也是規律,事物按照規律運轉,便像是一切既定,未開始就能算到結局。但,修士悟道,悟得的也是規律,當你掌握了規律,地母對你的掌控就會減小,當你的規律超過了這個世界的規律,你便能擺脫這個世界的命運。這就是存在的意義。”
    鄭到誠懇的一禮。
    “晚輩還有一事不解,入海皇宮後前輩要取天傀雛胚易如反掌,為何還要找塊深海玄炎鐵讓晚輩去取?就因為得到一樣必將失去一樣的迷信嗎?”除了這個鄭到找不到其他理由。
    “中原人難道沒有點信仰嗎?”
    鄭到不解:“信仰什麽?大黑蜘蛛嗎?我看夜裘道友身上也沒有蜘蛛紋身。”
    “大黑蜘蛛。”巫馬恒似乎被這個說法逗得一樂,隻是他樂起來,那張臉太恐怖了。現在他與鄭到像墳裏的屍體,正爬起來聊天,鄭到死了不久隻是有些腐爛,他是死了很久,都已經風幹了。
    “我相信地母的存在,卻不信仰她。我信仰的是自己的道,傀儡道是煉道的分支,所有的煉製都是交換的法則,這樣的行事方式能讓我舒服。若是硬槍,也怕你情急之下毀掉雛胚,這樣已經是很好的結局了,隻用付出很小的代價。”
    鄭到緩緩點頭,麵容腐爛,眼睛卻明亮:“如果這麽說,我也是有信仰的。”
    “什麽?”巫馬恒雖然借助傀儡在南洋興風作浪,但他的本體已經兩百年沒和人交流過了,現在和鄭到說說話,感覺還不錯。
    “中原傳說中有一隻羽人叫做天羽,他的夢想就是登上天界。可要登天太難了,他無論如何也成功不了。後來他想了個辦法,當太陽升起來的時候,他飛向太陽上方,利用金烏神鳥產生的風飛行。
    為了登天,他眼睛也瞎了,耳朵也聾了,全身都被焚燒,但他仍不退縮。即使這樣,他還是很可能會失敗,化作一團灰燼。他也知道這一切,但無論讓他選多少次,他依舊會奮不顧身。我信仰他。”
    如果問鄭到他在海底扛著巨石,全身被腐蝕的時候,他想的是什麽。他其實想的是從未見過的,存在於他想象中的那個天羽的影子。
    巫馬恒緩緩點頭,在深海地底,那空洞洞的眼眶好像能看見天上:“很美的信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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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說話間,身後的嬰兒竟然隱隱有睜眼的趨勢。
    巫馬恒緩緩挪動身體,像把一堆無序的木頭重新搭起來,他顫顫巍巍立穩,緩緩舉起雙手。
    “開始吧!三萬年!三萬年!就為了這一天!”他的聲音好像帶著整個洞窟在震動。
    一個個巨大的人名在黑色岩壁上被依次點亮。
    烏哈爾、木袞、孟長生……足足有三十八個人名。最後第三十九個,如有無形玉筆在牆壁上用南洋文寫下了一個龍飛鳳舞的金色名字——巫馬恒!
    這就是天傀的煉製方法,一代一代人研究,每次完成一點,每次進步一點,最終突破限製,煉成能與袁振山這種人一較高下的究極傀儡。
    鄭到緊緊看著“孟長生”這個名字,是寫《四方紀實》的那個中原人!
    整個洞窟被這些金色的名字照亮,地麵的符文如淌著的火焰。
    鄭到感覺自己的法力正在被大陣吸走,而且不斷有眩暈感傳來,他看向倒在地上的徐青玉,她身上披著蒙蒙綠光,她還有寶貝。
    鄭到在陣中還要好些,金環群島之上,所有低階修士如被藥死的蚊子紛紛落地。南洋人、中原人、夜叉、妖獸,無一幸免。百年大計,此時收網了。
    法力、精血、靈魂全被吸攝,這就是獻祭,拿全部去交換。
    淡紅色的透明罩子將整片金環群島困住。李夢兮全力一擊後竟然不能破解,她一雙美目噴火:“什麽情況?!”
    那兩個元嬰長老竟然還在和夜叉糾纏。李夢兮傳音:“你們想辦法啊!”
    兩位長老都感覺有些苦澀,別人三十九個人的智慧,他們怎麽破解的了:“除非破壞陣眼,不然停不下來了。”
    這次仙劍門派過來的弟子大多是關鍵人物,絕對不能死在這裏!
    這大陣雖對她沒什麽危險,但對低階修士是致命的。
    她一閃身來到袁問天麵前,袁問天勉強站起來沒有倒下,他身上也有寶物,李夢兮推出光罩將他罩住,他頓時壓力一輕。
    “娘,快救救他們。”
    李夢兮雖然已經焦頭爛額了,但她還是對袁問天微笑一下:“沒事了,待在裏麵。”
    要抵擋大陣的侵蝕,憑她的實力估計也隻能救十人,她在百位弟子中挑了十個。
    “不行,要兩個計劃,送個人下去破壞大陣。”李夢兮心道。送誰?她的神通也被壓製,傳送法術不能傳送修為太高的,如果修為太低,能解決下麵的麻煩嗎?
    她看向遠方,陸揚名撐著兩把劍站起來,他眼中發金光,左右環望似乎是在找什麽人。
    “陸揚名,你身上有徐長老的手段吧。”
    陸揚名一頓,然後回答:“是。”
    “現在我將你傳下去,破壞陣眼。”
    “徐師妹……”
    “不必顧慮。”
    陸揚名點頭:“遵命!”
    地底,幽暗的洞窟此時已變成輝煌宮殿,那些名字像一雙雙眼睛注視著這裏。
    那麽多的血、那麽多的靈魂、那麽多的力量,長成一棵純白的樹,那些光華匯聚。
    小月亮蜷縮著,慢慢成長,幼年、童年、少年、青年,烏亮的頭發變長,胸脯也越來越豐滿,出落的窈窕有致。明明是個美人卻不讓人產生淫邪之感,鄭到看見了時間、看見了人生、看見了完美的藝術……然後夜裘把他打暈過去,他啥也看不見了。
    夜裘踉踉蹌蹌往前跑,一階一階爬上去。
    “月兒,我來接你了。我來接你回去了。”他眼中含著淚。鄭到看見的他也看見了,但他感觸更深,他和夜月記事起就在奇礁島,這是他第二次看見。他們是海難後的孤兒,被巫馬恒的傀儡撿到後就一直生活在奇礁島。
    這麽多年,兩人孤獨的依偎在奇礁島上,見證了多少場日出日落。
    夜月死後,他去了許多地方,中原和東海都有涉足,就是為了收集靈材早一日造出天傀,她就早一日回來。
    如今終於……終於,他一步一步爬上去,滿地的紅色符文,那些千古大能的名字都不重要,他眼中隻有那純淨的白色。
    “月兒。”他想伸手抓住空中的妻子。卻被彈飛落到祭壇之下,他對上夜月的眼睛,他那雙眼睛似乎包含了世間所有顏色,不斷流轉變化,唯獨沒有他。
    他手顫顫巍巍的從懷中掏出一枚帶血的月亮項鏈:“月兒,是我啊,你不認識我了嗎?”
    她還是沒有表情。
    他驚訝,愕然:“師尊,她失憶了?您……沒說過會失憶啊。”
    巫馬恒立在祭壇上大笑,他笑得顫抖:“失憶?哈哈哈,失憶。你還覺得她是小月兒?你看她與凡人哪裏相似了,她可是天傀!”
    夜裘知道發生了什麽:“她的靈魂……她的靈魂不是……”
    “不是!我一直以為你很有天賦,和我當年一樣。這麽簡單的道理你怎麽不明白?一個生命消失了,點燃了另一個生命的火種。是交換啊,是失去一樣得到一樣,不是轉移,小月兒已經死了。不不,不是死,死了還有輪回,是消失了,徹徹底底抹掉了。不過……不要悲傷,她的死是偉大的,人總有一死,她的死將為我們的世界帶來完整的天階傀儡,她的名字必與這傀儡一起光耀萬丈。”
    夜裘眼睛睜大,他明白過來了,巫馬恒說的話他都聽懂了,他無力的坐在地上,身上的傷口還在流血:“為什麽……為什麽這樣對我們,我們一直把你當作父親。”
    隻有半張臉的幹瘦的巫馬恒大笑:“為什麽!問得好!你抬頭看看啊,看看那些名字,他們都是南洋史上最偉大大能,他們全都是為了這一樣東西!是天傀啊,再多人的性命也抵不過她的偉大。”
    “我根本不想要什麽天傀!你這個騙子!她陪了我這麽多年,隻有她,我隻要她!”
    夜裘調動起法力,數之傀儡如忘死士兵般,操戈爬上階梯。但隻是巫馬恒一個眼神,傀儡們便調轉方向將夜裘按在地上。
    “徒兒,別亂動,為師有意留你一命。畢竟隻有你能明白,這傀儡道的終極多麽有意義,隻有你能明白為師此刻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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