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頭崖上，鄭到布滿死繭的左手撫過溫涼劍麵。此時他已休整完畢，麵部再度光潔，長發修剪後紮了短馬尾。隻是皮膚還有些黑黃，他本其貌不揚。先前膚白時還能稱得上秀氣，現在在則更是普通得讓人看過後沒有興趣多看一眼。
    鄭到緩緩握緊證道劍，有種說不上來的感覺，隱隱的興奮、成就感和安心混合在一起。
    他提起證道劍，以自己學過的那些凡人劍譜的軌跡活動，速度非常慢，卻也平穩。
    漆黑劍身劃過空氣，人與劍仿佛一體，完全沉浸在這一片氛圍之中，圓融、自在。
    這就是《神劍訣》的妙處。附帶一件完全契合自身的法器，無需任何練習適應，便能如臂使指。修士戰力直線上升，這也是陸揚名那麽強的原因。
    刺、劈、截、抽、一套無聲連招之後，鄭到站定，他將劍平舉，左臂肌肉完全繃緊。漆黑劍芒出現，劍靈已附於其上。
    鄭到緩緩鬆手，眉頭也越皺越緊，證道劍僅浮空一息，而後轟然落地，地麵顫抖。
    它太重了，鄭到憑借劍靈雖揮動無礙，但要禦劍攻擊或飛行，都十分困難。
    試過證道劍。他左手出現一枚黑色鐵球，鄭到感受到了沉甸甸的分量。他用力擲出，鐵球撞碎了幾棵大樹，最後一棵時鐵球分開，變成一隻蜘蛛，四對長足飛旋，樹被切成幾塊。
    鄭到伸出手，蜘蛛又飛快跑回來。
    實驗便到此為止了。鄭到思索過後，覺得自己神識還是太弱了，不論是操控證道劍還是這些傀儡都有些吃力。南洋人以修煉神識見長，靈龜養神法是好東西，需要多加練習。
    他再回到青靈峰，一年後院子裏冷清了許多，林取已經是築基師兄，所以搬走了。據馮生所說，老樊不聲不響兌換了一枚築基丹，閉關衝擊築基期去了。
    這讓鄭到有些詫異。《修真通識》這本書上有講到，對於修士來說，築基這事是越早越好。修士與凡人不同，天生生有靈根，能感受靈氣存在。這靈根的強弱就代表著修士修煉天賦的強弱，靈根與哪種天地規則越是契合，修士修煉此道法術便越是事半功倍。
    但靈根也會衰老，人剛出生時往往靈性充沛，隨著他成長，走過人世，這靈性便會衰退。除非開辟空竅，讓靈性得以寄托，才能保存這份天賦繼續修煉，這個過程便被稱為築基。所以修士界有句俗話，不築基就算不得入門。
    《修真通識》中有詳細記載，若是一個修士，三十歲都未曾築基，之後他成功的幾率會越來越小，身體的衰老和靈性的減退都會成為拖累，人生就這麽定性了。
    對於老樊來說，他已經老得不行了。成功率本就渺茫，更勿論他肯定不是第一次嚐試築基，此前的失敗必定會在丹田留下創傷。此次若是再失敗，很有可能和鄭到父親一樣，直接身死道消。
    此事，鄭到與馮生都是看衰的。馮生說他這麽大把年紀了完全沒必要拚命，但鄭到想了一下卻也覺得合理。
    老樊是修士，他在哪過得不比仙劍門舒服，打理藥草並不是什麽輕鬆的差事。他之所以一個人留在這這麽多年，平時也沒什麽交際，他不說，鄭到也能猜到，還不是為了那一個念頭，那一絲希望。
    沒想到這孤僻老頭也有一顆純粹的向道之心啊。
    鄭到略微感慨後繼續自己的修行，靈龜養神法要求他不能有太多的感情。
    他再次回到藥堂，心裏思考著未來的打算。一階煉丹師還不夠，他需要更多的資源，更高的地位，衝擊二階煉丹師是必須的。但這又談何容易。需要非常久的時間學習，且需要大量藥草練習，剩下的兩萬五千靈石還需省著點用。
    南洋那次機會實在千載難逢，後麵也不知道能不能碰到了。如果沒那種條件，再要做生意，費時費力不說，利潤也絕對不會有太高。
    這天煉丹坊中，鄭到煉出了一盒丹藥，交到辦事處時，正碰見了古蟬。
    “鄭師弟，有些時日不見了。”古蟬向他打招呼。
    鄭到回禮：“古師姐，許久不見。在下前段時間閉關了些時日。”
    鄭到為人低調，並不想將法器的事透露出來。
    古蟬打量他兩眼，看見了他手心的繭，還有變黃的皮膚。閉關做什麽會變成這樣？看來不是靜修，皮膚像被炙烤過的，手也是長期磨損而來。
    煉器？古蟬猜了個大概，但她也沒停留在這個話題上。
    “那可不巧。”古蟬微笑：“七個月前，師尊開始在玉階宮授課。所有煉丹師皆可前往，一月一次，一次一日。算下來你可錯過了七次。”
    “唉。”鄭到略微惋惜：“多謝師姐提醒，不知此月何時開課。”
    “就在大後日。”古蟬說到：“聽師尊講課的機會極為難道，師尊是四階煉丹師，丹道已達到真人境圓滿。她的講授可謂是一字千金，對鑽研丹道的弟子來說無異於瓊漿玉露。”
    “大後日我一定前去。”鄭到深以為然地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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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人再說過幾句，鄭到離開。
    當晚，他修煉靈龜養神法，正鍛煉著魂魄，卻感覺一股自由之意遍布全身。
    他轉身回望，看見自己正坐在床上。
    靈魂出竅。鄭到並未驚慌，反而欣喜。這代表著一件事，他的靈魂強度已足夠脫離肉體存在一段時間，他達到了《煉經》上記載的第二個靈魂等級。
    池境、潭境、湖境、海境中的潭境，到了這個階段意味著他已能靠神識影響外物，不用法力單靠神識就能操控物體。
    《神劍決》又與神識掛鉤，證道劍靈的力量再次提升，在劍靈的孕養下，證道劍的威力也緩慢提升。
    痛苦可以鍛煉一個人的靈魂，鄭到這一年的經曆，最不缺少的就是痛苦。正是這些痛苦讓他的靈魂變得更強壯，一舉突破。
    鄭到靈魂鑽入神識之海，原來的水池已變成清潭，精神力量蘊涵在其中。
    潭底，三隻蠢蠢欲動的妖獸被牢牢鎖住，先前還能掙紮兩下，現在徹底動不了了。
    水潭之上，《煉經》懸浮，還有那隻蝴蝶，軀幹似流銀，翅膀由一塊塊剔透的水晶棱片拚接。
    鄭到盯著她仔細看了一會，毫無反應，他數了一下，拚接翅膀的琉璃一共有一百塊。
    此時他仍不確定這是什麽東西，天傀？小月亮？或者隻是一個殘體，又或是未完成的雛胚。但鄭到清楚地知道她的名字。
    好像印在他腦海裏，一張口就能喊出來。
    “微光。”
    “那是黑暗中的微光，超脫命運的奇跡。”反正巫馬恒留給他的話是這麽說的。
    鄭到不知道這個隻有一麵之緣的大能是什麽意思。說得好像很厲害，卻對他沒有任何幫助。
    像是畫餅充饑。鄭到覺得他不如給自己灌頂傳功來得實際一點，這樣他快速成長起來，也好將這蝴蝶修好，讓真正天傀出世。這麽想好像有些太貪心了。
    他卻不知道巫馬恒實在什麽都留不下，他將全部獻祭，是真正意義上的灰飛煙滅，這蝴蝶是他留下的唯一的東西。
    鄭到不再關注微光，平複心情後，開始《神劍決》的修煉。
    大後日很快就到了，青靈峰頂部堆著的雪如剔透白玉，山風凜凜。鄭到順著道路登上，喘息間噴出霧氣，青靈峰並不如神劍峰那麽高，但對於鄭到這樣的練氣修士來說仍算一個不小的考驗。
    “師兄。”
    “師弟。”
    到了這片冰晶廣場的弟子紛紛作揖笑著打過招呼，然後一同走向玉階宮。鄭到在眾人後麵並不顯眼了。
    他來到煉丹坊已有些時日，但他修為低微，又無任何背景。與大多弟子不過點頭之交，這些人雖不露聲色，但鄭到知道，他們是看不起自己的。
    能成為煉丹師的弟子大多都有家族背景，因為煉丹耗費實在不小，需要有勢力供養。他們與鄭到比起來可謂是富貴逼人，身上不經意意間露出的寶物都是價值連城，鄭到無論實力還是財力都不值得他們正視。
    如果要積累人脈，去討好他們隻會得不償失，關鍵還是在於提升自己，等他們能正視自己時，那才是能相互利用之時。
    進入玉階宮，眾人在大殿內坐好，一人腳下一個蒲團。此地為古蘭長老日常靜修居所，也是她教授弟子的地方。
    隻是藥堂弟子眾多，往往隻有親傳弟子能得到長老親自教導，內門弟子或許偶爾能求教一二，但像鄭到這樣的外門弟子，說實話，入門六年他見這個師尊的次數不超過十次。
    這幾月來師尊公開授課，可見她對名下弟子還是上心，對於他們這些高階修士來說實在難得。
    根據修為排序，鄭到幾乎坐在了最後麵，但這些都是無關緊要的小事。
    等古蘭開始講課，千名弟子出奇的安靜。今日教授，是《藥典》上的內容。鄭到雖已讀過《藥典》第一章，但自己讀始終是留於淺薄，古蘭的講解所涉及的更加精深，直指大道本源，讓人想拍手稱讚。
    古蘭講一會兒停一會兒，留給弟子們思考時間。全過程中眾人專心致誌，殿內更是鴉雀無聲，古蘭原本平靜的聲音此時卻仿佛威嚴萬分。
    鄭到坐在最後排，將紙筆和丹爐放在麵前。他把許多東西記在紙上，這也就算了，他竟還時不時催動火焰進行實驗。這一來動靜就大了，光亮、溫度、還有氣味。
    他與周圍人格格不入，弟子們看他，眼中盡是不悅。有人覺得他是想引人注意的小醜，有人心中罵他不知禮儀，更有人認為他破壞了講課的氛圍，應該趕出去。但古蘭什麽反應都沒有，弟子們雖有厭惡神色，但也未敢有什麽動作。
    鄭到對他們也是置若罔聞。
    等到古蘭講完下一段，眾人沉思一段時間，此時鄭到竟站起來。
    鄭到一禮，誠心問出了先前聽課的疑惑。弟子們轉頭看他，千人的大殿，鄭到以練氣中期修為，麵對金丹修士竟絲毫沒有膽怯神色。
    空氣似乎凝固。
    鄭到丹道境界並不高，他的問題不說古蘭，就算在許多弟看來都是可笑的。眾人看見他仿佛在看怪胎，第一個做出出格行為的人往往都會被視為怪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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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自量力？不懂次序尊卑？叨擾長老？破壞規矩？無數念頭在弟子們腦海中閃過。
    古蘭坐在主位看著他，那目光穿過所有弟子落到最後一排，那滄桑的臉龐，那古井無波的眼神，這是金丹修士的凝視。鄭到壓力陡增，幸好他靈魂突破到了潭境，不然恐怕會當場跪下。
    這小老太婆的身影在他眼中仿佛被無限放大，她是此地的權威，絕對至高無上的存在，鄭到之於她不過是螻蟻。什麽時候輪到螻蟻說話了？
    古蘭緩緩開口回答了他的問題。
    鄭到恍然大悟，謝過後坐下，馬上拿起丹爐嚐試。
    “師尊竟然縱容了他？可是從來沒有人這麽做過，從來沒有人發問，這不合常理，不合規矩。等等，好像從來沒有規矩說長老講課不能發問。”弟子們心中想到。
    過後古蟬竟也起身，不過她的問題可就比鄭到有水平多了。這時弟子們感受又有不同，鄭到發問他們盡是鄙夷，古蟬發問他們卻敬佩。
    時間緩緩流逝，後麵又有幾個親傳弟子提出問題，鄭到的發問在他們之間顯得格格不入。
    等結束後，鄭到走出玉階宮，此時天光黯淡，明月未升。
    古蟬叫住了他。
    鄭到在雪地裏轉身：“師姐。”
    古蟬看著他，神色認真，她傳音：“師尊找你。”
    “是。”鄭到回她之後，準備折返回去。
    古蟬接著說：“有什麽問題，想清楚再回答。”
    鄭到明白她話裏的意思，她這麽鄭重是想告訴他，這次談話恐怕會對他的前途非常重要。
    “多謝師姐提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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