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赴火海,作遺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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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鄭到勉強向最上方雲層處再施一禮,而後自寒風凜凜的高處一瘸一拐走下擂台。
    南宮文已經離開,估計是去尋那長老了。鄭到曾一度以為他要衝上來殺了自己,可惜他還是理智占了上風,不然這種局麵下他必會惹一身麻煩。
    鄭到並未走出比賽場地,他現在這個狀態,如果在外麵被人偷襲,是沒法還手的。這裏人多,不易被襲擊。
    他到遠處雲層之下,就地盤腿,開始治療傷勢。而其間舞紅袖,馮生等人本想來問問他的情況,見他在靜心療傷便也未多做打擾。易權也沒有找麻煩的心思,眾目睽睽之下,長老們都在,他也不好做此有辱門風的卑鄙之事。
    就這樣鄭到打坐了一下午服用了些療傷丹藥,通過緩慢催動“生不如死”秘術,他行動倒是無礙了。隻是這次傷得重,晚上還不得不繼續療傷。
    傍晚時,龍泊冰接著宣布明日的比賽名單。
    ……
    “宋明遠對鄭到。”
    ……
    當真不是冤家不聚頭。這次可是築基修士,還不是初入築基的愣頭青,鄭到不知道自己能堅持到何時。
    他得知這個消息後,並未多留,而是回到藥堂,希望能看見自己的調令取消,這樣就不必參加下次比試,可以直接棄權了。
    然而事並不遂人願,調令依舊存在。難道做到如此程度還是不夠?他就這麽不被長老看好?或者易家權力真有那麽大,所有高階修士都默許了此事?鄭到突然升起跑路的心思,分門那邊去了也會被追殺,最好還是要隱姓埋名一段時間,讓那兩個仇家找不到自己。
    鄭到分析著,他極難戰勝築基修士,留下來凶多吉少,可避開此劫後,自己的未來又當如何,去哪找那麽多的資源可以支撐自己修煉。更何況他心中有對師尊心思的猜測,他覺得自己並非死路一條,之前擂台上行禮也有試探的意思。
    關鍵在於他是否敢去驗證自己的猜測,這一著能否賭對?沒人可以告訴他,他隻能靠自己,錯了也隻有自己承擔。
    鄭到正出管事處出來,又在門口看見了易權,他倚靠著邊上的柱子,頭頂簷鈴晃出清脆的響聲,桂樹的枝丫由側麵伸出來,在視野裏平添了一抹綠意。仙劍門的建築與造景十分考究,春夏秋冬,隨處不經意一瞥的景觀收入畫中,都不失為一篇佳作。
    可你上天入地,打生打死,又哪知世上有這等的輕鬆愜意。
    “唉,鄭師兄,看來師尊心中已有了選擇。說來你這運氣可真不怎麽樣竟抽中了宋師兄,下場你還打嗎?練氣打築基?”易權心裏的石頭總算放下了,鄭到如今也就算個十六強,給長老的壓力還沒到讓她改變決定的程度,而下一場在他眼中,鄭到是必不可能贏的,所以他還能悠閑地過來冷嘲熱諷。
    鄭到也知道他是來影響自己心態的,但他突然覺得跟他說兩句也無妨,他微笑一下:“打呀,當然要打。”他笑容淡去,而後篤定地看著易權緩緩說到:“而且,你信不信,我下一場還是會贏。”
    鄭到看見易權臉色僵硬,他讀出來一個信息,他怕自己。而易權也確實被鄭到的話嚇了一下,畢竟在他的看法裏鄭到一場都贏不了,而鄭到的擂台賽表現給他帶來了太多震驚,他剛剛瞬間就覺得鄭到真的會贏。說起來他至今還以為鄭到是憑自己實力找到的靈台定魂符防禦薄弱處,因為餘種春確實跟他說過,鬥法時鄭到一直在使用神識攻擊,這也減弱了他對餘種春的懷疑,更加忌憚鄭到的實力。
    緊接著易權回過神來,看見鄭到眼底的笑意,知道鄭到在唬他,感到一陣惱怒。不過這種時候,誰先急眼誰就輸了,易權當然不會將情緒表現出來。
    他隻不急不緩地說:“鄭師兄真是自信,隻是不知這自信究竟源於何方。據我所知,鄭師兄之所以能治好殘疾,全是仰仗陸師兄換取的重生丹,而用的《神劍決》也是陸師兄給的,沒有陸師兄,你又算什麽呢?說來,陸師兄還真是大方,那重生丹,就算是築基修士,沒個幾年打拚都換不來,他卻給了你。你有沒有想過,你其實一直在拖陸師兄後腿呢?
    事到如今,為何不想想這調令沒落到別人頭上,卻偏偏落到你頭上。沒有任何人搶你東西,隻是你不夠努力罷了,根本怪不得別人,沒有陸師兄,你本身什麽也不是。”
    不得不說易權確實是個吵架的高手。
    鄭到憋著笑說到:“我是沒用。那你被我攔在淘汰賽外麵又算什麽?”
    眼看易權臉色肉眼可見的變紅。
    “多說無益。”鄭到隨口說到,然後他用一點也不像開玩笑的語氣說:“不論你信不信,明天我還是會贏。”
    鄭到禦劍離開,易權在他背後怒道:“不自量力!不自量力!明天我定要看著你燒成灰!”
    鄭到照例在道場易容,而後回到雲房。
    此時已到了夜晚,天空繁星璀璨,鄭到坐到窗前,窗外雲樹散發著瑩瑩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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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麵容凝重,摸了摸頭發又掉下來一把,看來得空了還要多煉些駐顏丹,當然也有可能用不到駐顏丹了。
    他緩緩將手伸向後背,輕輕揉了揉兩塊肩胛骨中間的脊椎,一股針紮般的刺痛感直衝天靈,鄭到瞬間失去了對身體的掌控,趴倒在桌子上。
    他的身體一動不動,淒慘的白光落到身上,他睜著的眼睛像一條死魚,時值仲夏,雲上卻少了蟬鳴蛙語,四周隻有深深的寂靜。又過了一會兒,他劇烈地喘息,滿臉通紅,眼淚逼滿了眼眶,這時他才感覺手指又能重新活動。
    他伸手將眼淚擦去,再服用了些療傷丹藥,但想要完全治好傷勢依舊有些困難,隻有再催動生不如死秘術,可他的壽命已用去許多了。
    他又想起南宮蠻那一拳,將他的脊柱打斷,那一刻他仿佛已與死亡麵對麵,甚至能感覺到其冰冷的吐息。如今想起來他仍是冷汗連連,後怕不已。
    鄭到深吸一口氣,使心情平複下來。宋明遠顯然不會對他留手,下場比試輕則重傷,重則身亡。那麽現在他麵對的問題就隻有一個了。
    離開或是留下?躲避或是戰鬥?更簡單點說,就是生或著死。
    鄭到雖不缺少麵對危險的勇氣,但他對死亡的恐懼依舊是劇烈的,就像他自己說的,他最怕死。
    他為什麽這麽害怕死亡,因為死去後他就再不能感知到任何東西,再不能做任何事,那是絕對的空和無,甚至他自身所有的意義都將被抹去。誠如鄭到的比喻,死亡是無邊的黑暗。
    死亡對應的正是無意義,這是最令人恐怖的地方。無論你是怎樣的大能,積累了怎樣的財富,對這個世界有何巨大的影響,在你死後可能有人思念你,你仍對這個世界有影響,但這些你都完全感知不到了,對你是毫無意義的。這就是死,絕對的虛無。
    而死的對立麵為生,無意義的對立麵為有意義。鄭到從來都是追求有意義,逃避無意義,不讓自己陷入無意義,他無法想象那是如何恐怖的事情;所以他再累再痛都能忍下來,修仙的追求正是他感到的意義所在;所以他在安逸的生活與危難重重的理想間選擇了理想,他明知道前路艱險,仍然留下參加論道大會。
    《天知道》上說:“有即是無,無即是有”,鄭到漸漸明白了一點,這整本書都是教人站在天意的角度看待問題,人心難以理解天理,這就是沒人能修練大成這本功法的原因。那麽依此書上說,有意義即是無意義,無意義即是有意義?
    鄭到感覺腦袋一團亂麻,大了幾圈,自己把自己饒進去了。
    於是他退而求其次,思考更簡單的問題:“死就是完全的無意義,生就是完全的有意義嗎?”
    鄭到看了看袖口,這幾天他毀了幾套衣服了,好在仙劍門領服飾不用耗費什麽代價。在如今這件衣服下麵是一件輕薄的羽衣,改良後的乘風翼倒是堅韌了許多,在鬥法中還沒損壞。這是他最後的後手,前麵的比試他都未使用過,隻有周通知道他還有這項神通。
    此時他則是凝望著袖口內的羽衣,在白光下那些細羽顯的晶瑩剔透。鄭到又想起來《天羽乘風錄》。
    “偉大的天羽!他乘著烈焰之風登上了天穹!”鄭到仿佛看見了有人在海之角流淚歌頌。遙遠的天邊,渺小的羽人,在毀滅中向上。
    他是奔赴死亡的,但卻如此璀璨而美麗,是這樣的一天更有意義,還是苟活的千年更有意義。生與死不過是人冠以事物之名,描述事物的狀態,將此名摘去後,又剩了什麽?對於活著的人來說,他既不可能活在過去,也不可能活在未來,他隻能活在當下,當下這一刻他的生命是否有意義,是否發出了光亮呢?鄭到自問:“我的生命是否發出光亮呢?”他願意為其加上一個名,是則生,否則死。
    他已用盡智慧,若別無他法,他也不憚赴死。
    鄭到的目光漸漸清澈,隨後化為平靜,他仰望了一會天上的星星,從儲物袋取出紙筆來。
    “陸師弟親啟:
    揮別豐標,倏將一載,星霜幾換,遂安何如?賢弟如晤。弟若見此信,為兄當已遠逝,未能會麵,實乃憾事,此外兄再無掛念,弟可不必執著。若心不安,查明因果,萬望賢弟三思而後行,敵人根深蒂固,你我生於浮萍,不可魯莽,當明清局勢,積蓄實力,再為清算,報仇本無意義之舉,賢弟若能克除萬難,揮斥八極,榮登天界,此乃兄之所願。
    弟自幼純善,至情至義,為兄心有憂慮,須知人性本惡,人道本惡,弟不可輕而視之,真心輕付恐啟不治之禍,待人接物應作秋毫之察。賢弟天生之材,若能明晰此理,則大道可期。
    重生之恩,無以為報,每念及此,感慨涕零,還請一定尋得儲物法器,一定,一定。愚兄一生之心血,可盡托付予你,幾件寶物,當能物盡其用,前路磨難深重,若輕其分毫,兄心滿意足。唯可悲,為兄力有不逮,辜負賢弟一片心意,未能履行幼年之誓,勿怪,勿怪。
    前路無我,莫需傷懷。餘常憶天羽乘風,非不痛矣,非不懼矣,乃知人生在世,天殛無端,有所為,有所不為。
    此命已燃盡,鬥至最後一刻。”
    鄭到停筆,思慮良久,此處就該結束了,卻又糾結要不要給徐青玉寫一封信,但他又不知該說什麽,以怎樣的立場,他又想,在徐青玉眼中自己可能隻是個看得順眼的師弟。為免徒增傷悲,他便未另作書信,隻在後麵又添加了一句,才寫結語。
    “若我不在了,仍希望你們能到達天涯海角。
    感念良多,忽已夜深,仙路茫茫,希自珍重!”
    真應了那句話,人之將死,其言也善,鄭到這輩子沒說過這麽多真心的好話。他也是第一次文縐縐地寫這麽多東西,往日他們之間通信十分簡潔,例如:
    “來”
    “好”
    他再通讀全文一遍,對於“賢弟”“為兄”等措辭頗感舒適,而後他將信封存起來,留下些防止偷看的手段後,準備明日交給古蟬請她代為轉交。畢竟如今他被人盯上了,陸揚名的洞府外可能也不安全。
    鄭到將信收起,關上窗戶,移步屋內療傷,明日鬥法之前他必須恢複巔峰狀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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