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鄭到來到成丹殿的辦事處。
    “李師兄。”鄭到打了個招呼。
    一位小眼睛長臉的修士注意過來，滿麵笑容：“鄭師弟，數日不見，愈發英姿颯爽了。”
    鄭到沒理會他的奉承，這兩日誇他帥的人越來越多了，可他對自己的的長相還是有數的，若好好打理一下，還算耐看，若幾日煉丹，蓬頭垢麵，便如那拉車趕馬的販夫走卒一般，實在沒什麽亮點。
    他時間寶貴，直入正題道：“師兄，我是來自首的。”
    “哦？”那師兄收起笑容，關切問道：“可發生什麽事了，說出來，一起想想辦法。”
    “昨日小弟演練飛行神通，不慎失控，壓壞了種在青靈峰南麵的一片藥材。實在惶恐，特來請罪。”
    鄭到實話實說。他先前講那個笑話，純粹是編瞎話圖一樂，逗徐青玉的，真碰見這種事還是老實招了比較好，徐青玉從小到大惹了那麽多禍就沒逃掉過，如今誠實一點，還能少賠些，且造化秘境外的藥草並沒有那麽珍貴，在承受範圍內。
    徐青玉回了洞府還有自己的事做，光一個《歸元劍訣》的修煉已讓她焦頭爛額了，所以此番鄭到先來把賠償墊付了，到時再書信找她要。
    “什麽藥材？壓壞了多少？”
    “一年的黃草麝香，約莫有十簇。”
    李師兄笑：“我還以為是什麽大事，沒關係，包在我身上就好。”
    “哦？”鄭到疑惑。
    李師兄傳音道：“鄭師弟有所不知，藥堂每年應付特殊情況造成的損失都會撥一筆款，這錢不用他怎的？師弟莫管，我去申請一道，就說是獸堂跑出的妖獸撞壞的，哪用你來破費？”
    “那甚好，多謝李師兄了，等我新丹開爐先送你來嚐嚐。”鄭到作出歡喜的表情。
    兩人又閑聊兩句，鄭到告辭，同時心中感歎：“今時何以同往日？”
    一個人要增長自己的名聲，要爭奪世間的榮譽，並不是為了麵子上的虛榮，亦或是空虛被填補的滿足感，而是為了與名聲、榮譽掛鉤的利益。人存於世，不可能不與旁人打交道，或是相互利用，而旁人了解你最重要的途徑之一便是你的名聲和榮譽，有了這兩樣東西，人道才會給予你方便，而不是來壓榨你。
    鄭到繼續努力修煉，論道大會過了十數日也結束了，一艘艘飛舟駛離神劍山。值得一提的是，後期擂台比試中，自北域歸來的袁問天，戰勝各方修士，以無敵之姿成為低階修士中的第一人，為天下修士樂道。
    鄭到見這些少年天才也並不氣餒，隻是認真分析每場鬥法，總結得失，以提升自己的實戰能力。
    又過了一月有餘，他的生活趨於平靜，白天煉丹，夜晚看顧一遍藥園。最近幾日，他在造化秘境中，發現了一個怪人。
    鄭到每日完成靈藥檢查後，都會花少許時間前往離造化寶珠最近的地方，觀察這奇異的天地靈寶，希望能碰碰運氣得到些啟發，以助他突破丹道或煉體道的新人境，隻是如今還未看出什麽名堂。
    整個秘境中央的靈藥十分珍貴，高達四階，有法陣隔離，一般人不得進入甚至無法看清，他隻能在界限邊緣觀察天空的造化寶珠。
    他立於田埂小路間，兩旁是寬廣的銀色花田，靈藥花枝隨風搖曳，如同海上粼粼波光。前方景色十分怪異，綠草芳花，仙河藥樹，似湖中花月蕩漾，讓人看不真切，那便是防護大陣了。
    在三十丈遠處，交錯路徑間有一塊小圓空地，空地中央又有一張古木樹樁似桌子，樹樁旁坐著一位月下獨酌的青年男子。他遙望空中，賞得卻不是月，而是那造化寶珠。
    已見過他幾天了，鄭到看不清他的修為，便不敢打擾。
    此時，他卻舉杯向鄭到，剔透的夜光杯微微發亮。鄭到自然也不會壞了禮數，他自花間小路走近，低頭作揖：“見過前輩。”他看不清此人修為，說明他肯定比自己厲害，無論是師兄還是長老，這麽說都不會有問題。
    “你是那小天羽？”那人坐在石凳上淡淡地看著鄭到。
    鄭到還未抬頭：“晚輩鄭到，小天羽一名實是抬舉，讓前輩見笑了。”
    “鄭到。”他似乎咀嚼了一下這個名字，後微笑道：“坐吧，無需多禮。”
    鄭到抬頭看見他平和的目光，心中升起一股難以拒絕之感。
    “謝前輩。”他來到樹樁另一邊坐下。
    青年取出一隻酒杯，斟好後遞給了他，他與青年碰杯各飲一口。
    隨後青年開口問道：“見你對那寶珠觀摩了數日，可有感悟？”
    鄭到如實回答：“晚輩觀寶珠中物象，自混沌之氣，逐漸演化陰陽五行，再生天地萬物，枯榮間五光十色變化莫測。這其中仿佛有一種力量，讓自然發展延續，成造化之功，一草一木皆不能遁出，晚輩愚鈍無法道出此道之名。
    依晚輩之見，此道不存於寶珠之中，而是寶珠像一麵鏡子在反映此道，藥園靈藥之所以能加快生長，因為寶珠的存在影響了此道對靈藥的控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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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年人表情淡淡的，既不認同，也不否定，他看著寶珠緩緩道：“曾經有一位好友告訴我，天地萬物都如音樂一樣，是一種種波動，這些波動無時無刻不在相互影響，形成複雜的和弦。
    她覺得造化寶珠能加快這些靈藥生長，是因為它的波動擴散開來，改變了靈藥的波動，就像水中兩道漣漪相匯後互相影響。她說世界是一首偉大的歌曲，並稱此為大音。”
    鄭到感覺腦中那個真實清晰的世界被打散，所有的物質、力量變成波動的線條，難以理解卻又震撼。不待他驚訝，青年接著說到：
    “另一位好友告訴我，天地萬物是一團團火焰，這些火從太陽與地心產生，在世間流動形成了這個世界。當火流入植物，它便成長，當火流走，它便枯萎，對人，對其餘所有事物也是一樣。
    寶珠將火灌入靈藥，所以它們燒的更旺盛，因此加速生長。他說世界是一場熊熊不熄大大火，並稱此為生靈焰。”
    鄭到想這些修士已抵達無名之境，他們所看到的與常人看見的是不同的。
    “我覺得，那寶珠之所以能煥發如此光輝，是因為有大陣吸收靈氣將其增強，而眼前現象之下究竟是寶珠之功，還是大陣之功，或是靈氣之功，又或者是靈藥自己之功？那些陽光雨露就沒有功嗎？承載著一切的厚土就沒有功嗎？
    一切都是天地之功，所有元素都是一體缺一不可，寶珠就是靈藥，靈藥就是寶珠，或者他們組成了一個更完美的整體，就像一個人、一隻妖獸，此為渾元。“
    鄭到驚訝萬分，緊鎖眉頭思考。
    青年的笑聲將他的思緒打斷：“這些高屋建瓴的理論，你隻聽聽開拓思維便罷了，細想反而有害，低階修士還需一點一點修好基礎。”
    鄭到點頭恭敬道：“晚輩知曉。”
    那人再飲一口酒，不在意的隨口說到：“你有什麽想問我的嗎？”
    鄭到明白這是個機會，便誠心問道：“晚輩煉丹多年卻遲遲突破不了新人境，若前輩能賜教一二，在下萬分感激。”
    青年淡淡說道：“新人境的‘新’字本通柴薪之‘薪’，原屬木，因大道無名古人以此作比。每人心中都有一顆靈性的種子，種子吸取土壤的養分發芽，修士便來到了新人境，幼苗不斷生長，人心中的道也似如此不斷生長成為參天大樹。
    種子發芽鑽破種皮這一步，看似輕微卻是最重要的一道關卡。試想一堆泥石凡物，靜放千萬年也不會有變化，可一旦有一粒種子在此發芽，不多時就能生成一片繁茂的樹林。這是由死到生，由小變化到大變化的過程，這也是凡人境到新人境的關鍵，不可小覷。
    這道關卡，有人一蹴而就，有人深埋十數年也不得開竅，其實與各人悟性有著莫大關聯，畢竟每人的種子是不同的。
    於你而言，悟性雖難改變，但種子隻要將根紮向深處，不斷積累水分、營養，再於內部消化成長，總會有發芽的一天。”
    鄭到深深一禮：“謝前輩指點。”
    待他再抬頭，桌前已空無一人，隻留下了麵前的一隻酒杯。鄭到起身環顧田野，也未見青年的身影，他再一回想，竟記不起那人的樣貌、聲音甚至衣服的顏色。
    最終他將目光落到酒杯之上，淺綠熒光的玉石杯麵雕刻著雲紋，酒上浮著淡淡的冰霧。鄭到將酒飲盡，一股冷氣衝入腦中，他伸手自杯底將冰塊撿出，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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