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4章 對簿公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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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97年7月13日,玉門,928
“今天的天空好藍。”
仇白麵對晴空萬裏,不禁感慨道。
陳一鳴解釋道:
“是的,這種情況下瑞利散射占主導,瑞利散射的強度和波長的四次方成反比,陽光透過大氣層時,波長較短的藍光更容易被空氣分子散射,所以天空總體呈現藍色。”
“啊?那……為什麽日出和日落時的天空不是這樣的。”
“我忘記了。”
“還有你不知道的事情?”仇白的詰問既像調戲,又像諷刺。
“我都不知道過會午飯該吃什麽。”
“哎,你待會見到左宣遼,千萬別再惹事了……最好客氣一點。”
“我當然知道。”
“等一下,我幫你把衣服再整理一下,你說你應不應該先把胡子剃了?”
仇白整理起了他的衣領,又扯了扯他的衣角,有那麽一瞬間,她有些後悔沒給對方挑一件好點的衣服。
“沒事,這又不是什麽正式場合,我什麽大風大浪沒見過?你不用太緊張。”
“我怕他們又把你抓進去……”
“他們不會做這麽蠢的事情了,別擔心。”
陳一鳴擁抱了對方,又簡單地吻了一口。
他沒有正式的請帖。
他能進入常人眼裏高不可攀的平祟侯府,依靠也並不是上位者的恩準。
在精致的官邸、高聳的城樓之外,充滿了俯首勞作的玉門普通人。
石板嚴絲合縫地貼在通往府邸的路上,如此精致的工作完全依靠工匠靈巧的雙手完成。
陳一鳴想起了那個坐在馱獸車中、慢悠悠地前往聖駿堡的那個清晨。
無數普通人的付出在那一刻化為具象。
他何嚐不是被眾人抬到九霄之上的呢?
他何嚐不是受一個陰謀家的算計淪落至此呢?
千萬人予之,而一人奪之。
以一人之心奪千萬人之心,這樣的事情不該再發生了。
衛兵攔下了陳一鳴,他並無請帖,隻是通報了一聲:
“平祟侯有請。”
於是他就走入了堪比宮闕的院中。
堂屋之中,幾近蒼顏白發的左宣遼鄭重地將刀匣遞給了左樂:
“拿好,以後左家能揮刀的,隻有你了!”
“我知道了,父親。”
“這幾年勤學苦練,你要去司歲台當差,那裏的差事非同小可……咳,可以說是凶險萬分,要是沒點真功夫,你還不如跟著你娘去教書。”
“我明白了。”
“你小姨這段時間要去國外查案,陪不了你。你到地方之後,太合叔可以照料你一下……但是,咳,切記,僅限於私下的交情,不要在官場上有過多往來!”
“謹記於心。”
“年輕人裏麵,以前讓你向龍門的陳警司學習……後來也不能提她了。現在,為官、為人,你應該向你的小姨多學習學習,她年紀輕輕就官至少卿,身上有許多過人之處。”
這話聽得外麵的陳一鳴想笑。
一是因為,過不了幾年,麟青硯大概率就要丟了烏紗帽,這左宣遼先前把暉潔“毒奶”得辭職了,驚蟄看樣子也要深受其害了。老年人的眼光是這樣的。
二是因為,這樣赤裸裸的裙帶關係,就這樣交代完畢了。放眼官場,相互之間都是親戚、世交的相互扶持,這樣的做法說白了、也就是比烏薩斯的貴族製隱蔽一點罷了。
“平祟侯對於裙帶之事,還真是不加掩飾啊。”
陳一鳴把仇白的囑托直接扔到了腦後,直接出言諷刺道。
左宣遼使了一個眼色,左樂就趕緊退下了——不過這小子大概率就在附近偷聽。
“哼,你一個罪人,我好心請你來府上,還敢這麽不客氣……”在陳一鳴麵前,這位老將軍努力抑製住了咳嗽。
“我不理解平祟侯在此時囑托家事的用意,這和我有何幹係?”
“我生了場大病,被勒令停職反思,估計還要少活幾年,你還說和你沒有關係?你被司歲台羈押的時候,我們就去查了一遍你的底細,以你的身份,對玉門、對炎國,絕對是個燙手山芋。”
“托左將軍的福,我在牢裏被拴了一個月無人問津,剛出獄就被人堵著門砍,還讓仇姑娘陪我去鬼門關走了一遭……一個月間,我的親朋逝世,卻不能前去吊唁。
“我與炎國朝廷說是深仇大恨,也不為過了。另外,司歲台真是醫術高超,打斷了腿還能接上,平祟侯如有傷病要治療,也可以去司歲台裏麵找個牢房!”
“……孰是孰非,暫且不論。你應邀來我府上,禮法也要懂得。我暫遭停職,不宜以將軍相稱,但我依舊是平祟侯,你一不行禮,二不謹言,可以說是目無章法了。”
“你不是知道我的底細嗎?怎麽還能說出這樣的話?”
“你是一介烏薩斯罪人,得罪烏薩斯朝廷,仰仗大炎之威,才未遭屠戮,不知恩圖報,還要無禮於我?”
說到這個話題,陳一鳴更來氣了:
“我憑什麽要對你行禮?我憑什麽要感恩你們的國家?我是烏薩斯皇帝禦賜的侯爵,我與你同樣高貴!我是烏薩斯人民選舉出來的聯邦最高委員會主席,未經曆下一次大選時,任何人也不能否認我此時的合法性!
“我是烏薩斯全軍全境認可的英雄,吊民伐罪、抵禦外侮、一匡天下,論起功勳,拉齊薩爾也要敬我三分!你們的真龍也要奉我為上賓!你一個小小的玉門將軍,憑什麽在我麵前耀武揚威!
“羈押我,毆打我,折辱我的時候,禮儀上邦的顏麵丟到哪裏去了!你任職數十年,仍不能取信於民,為什麽我一個外人、根基不穩、人生地不熟,振臂一呼,就能收獲擁躉無數?你想過沒有!
“你是不是覺得你們這種靠著裙帶關係‘相濡以沫’的封建餘孽被停職了十天半個月就委屈得不得了?像你這樣的軍官,你這樣的貴族,我親手斬殺的、經由我宣判處以死刑的,不下百人!
“你見了我,難道不該戰戰兢兢、誠惶誠恐?你都有負於大義,還有什麽臉麵在這裏跟我侈談小禮?你想給左樂樹立個什麽樣的榜樣?你想給玉門人樹立個什麽樣的表率?這種問題,應該讓令尊好好教你!”
被一通咆哮之後,左宣遼臉上的血色又少了三分,養病大半個月的精氣神又被折損殆盡,盡力維持的體麵也四處漏風、開始止不住地咳嗽。
“咳……我要告訴你,你半年內必須離開玉門,這是沒得商量的。”
“你以為我想留?”
“對,咳。我也是看在宗師的麵子上,才向其他人這麽建議的……工會的那些要求,玉門大體上都願意接受,隻不過……工會必須受宣政司管轄……”
陳一鳴沒有耐心了:
“首先,我是個烏薩斯人。你們應該比我更聽得懂炎國話,你們聽不懂那些人是怎麽要求的嗎?”
“就算不接受管轄,但組織運行的錢財,必須由宣政司劃撥與管理。”
左宣遼不住地向屏風邊望去,似乎在提醒他,左樂就在附近,好歹給當爹的留點體麵。
“財政獨立是底線!名義上可以接受官府管轄,但人事權必須獨立,官府有權提名,但無權免職。”
“看來不接受是不行了。”
“你知道就好。”
“今天讓你過來,我還有事情要和你商量商量……咳。”
“請講。”
這一刻,仿佛坐在太師椅上的左宣遼才是受審的犯人。
“我不覺得……其他國家的方案,可以在大炎施行。”
“那龍門呢?”
左宣遼頓了頓又繼續說:
“玉門不是龍門,我了解這裏的人,孟鐵錘在這裏都算安分守己,如果守軍沒有駐紮在這裏,是不可能鎮得住這群好勇鬥狠的家夥的。我也和馱獸打過交道,性子烈的,就需要矯正,需要馴服,然後,才可靠。”
“人不是牲口。”
“我當然知道,這隻是個比方。”
“隻是個比方,你們心裏千萬別當真。”陳一鳴提醒道。
“唉……不是所有人都有魏公那種魄力的,而且也不是所有人都像魏公那樣聽調不聽宣的。就算是龍門,據我的了解,一個龍門近衛局還是不夠的,還需要林舸瑞這樣的人來輔助。”
“玉門的守軍,比十個近衛局都強大。就按十個來算,那麽九個近衛局還不如一堆地下的黑幫管用?平祟侯對炎國人就這麽沒信心?”
“說實話,我確實沒有。管教稍微鬆動一些,各種各樣的亂象就會接踵而至。”
“龍門的法律管不了貧民區的惡行,阻止不了罪惡在暗處孳生。但是不管是誰,上了法庭,就會按法條宣判。陳暉潔要是不走,她也要老老實實吃牢飯……
“龍門僅存的問題在於,魏彥吾和黑蓑是法外之人,但也僅此而已。而這裏,守軍和宣政司,哪個不在法外?你們沒有違過法,因為法條見了你們要繞道走。”
“這確實是一個問題。真龍毫無疑問也在法外,和真龍相關的人和事,自然也在法外……但我還有一事,不能放心。遵紀守法,行止有度,不能蔚然成風,那又豈能允許常人與官府分庭抗禮?
“朝中的官吏,大多經曆層層選拔,說一句‘英才盡入真龍彀中’,也不為過。就拿工人與普通軍士來說,他們也就止於識字,他們難以從大局著想,國計民生之事,都可以說是一竅不通。”
“他們不需要從大局考慮,隻要考慮薪資升沒升、物價漲沒漲,就可以了。他們沒文化,但他們不是傻子,生活是好是壞,他們都能感受得出來。如果變壞了,他們能有能力去幹預官府的決策,而不是隻能等待皇恩普降。”
“倘若有人無理取鬧怎麽辦?倘若他們濫用手中的些許權力怎麽辦?”
“你擔心當官的濫用權力嗎?還是說,隻有你們能有機會濫用,不準他人濫用?”
“飽讀詩書之士尚且如此,我對他們又怎能放心?等朝廷沐浴德化、移風易俗數十載,再談你的那些構想,也不遲。”
“侯爺,我先問你一個問題。你們家的左公子讀書嗎?習武嗎?”
“家教之事,我向來注重。雖不至於滿腹經綸、武功高強,但兩不耽誤,我是有信心說一句的。”
“那他讀書之前,能否出口成章?那他習武之前,手上可有縛羽之力?還是說,要等到他滿腹經綸、武功高強之後,才讓他讀書習武?他不是在讀書中才更會讀書、在習武中才更擅長習武嗎?”
“這……”
“左大人為官之初,難道處事就足夠老成了?你任玉門將軍之後,有守衛玉門、抵禦天災之功,難道真龍提拔你時,會先要求你有這些功勞?你若手中無權,又哪來常人不可企及的建功立業的機會?先給了機會,很多事情才真正有討論的價值。”
“……你是個言行合一的人,我很難反駁你什麽。再過幾日,我就會官複原職,朝中之事,我此刻也不多加妄議了。真龍那邊給過我回複,聖上說,龍門已有先例,此事並無不可……還有就是,孟鐵衣他們,我不便探望了,你若有閑,替我多加留心。”
“可以。那就再會了,左大人。”
1097年7月13日,???,2259
走過變幻的小徑,達到熟悉的涼亭。
涼亭還是那個涼亭,隻不過……坐在那邊的人有些不一樣?
“今天怎麽是你?”陳一鳴很詫異。
年趕緊招呼他過來坐下:
“無聊嘛,上次令姐讓我見到了這個來處,這段時間我一直纏著她,想著有機會就過來玩玩。今天也算幫她當一次差,來,先吃點菜。”
“我現在來這邊都是有正事的。”
年直接拽著他坐下了:
“啊,我當然知道,不會耽誤你的。對了,給你打的手臂,可還受用?”
“很結實,力氣也不小,普通人的腦殼在手裏跟個蛋殼一樣。你有沒有給這條手臂加什麽奇奇怪怪的功能?”
“別期待了,沒有。”
“那你這技術水平還不如烏薩斯國家科學院呢。”陳一鳴有些失望。
“不準亂講!結實不就是最重要的性能?我聽說你原來的義肢,用了半條就報廢了,怎麽可能比得上我做的這個?”
“正常情況下,我更換一條胳膊也不難。而且那一天的戰鬥烈度太誇張了。”
年當然不服氣:
“我再問你,如果回到那一天,你用我做的裝備、和用烏薩斯給你做的裝備,哪一個生還概率更大?”
“我覺得差不多啊,你做的義肢……在戰鬥方麵的功能太少了。”
“你就隻想著打打殺殺?你自己體會一下,你用這條胳膊,是不是比自己原裝的那條肉胳膊還順手?反饋很靈敏吧,而且也能模擬觸覺。至於結實程度,我就這麽講,肯定能再用一千年,人都化灰了、這條胳膊肯定還在。”
“好吧,你這麽一講,確實還不錯。”
陳一鳴回想起了他最早用的義肢,對於神經的副作用隻能用恐怖來形容,他那個時候簡直快被逼瘋了,後來改良了神經遞質,但是依然能感受到“異物感”。年給他造的這玩意,確實和原生的肢體感覺上差不多了。
“什麽叫‘還不錯’?為了照顧你的體驗,連夕都出了一點力,你這話要是讓她知道了……”
“夕?”陳一鳴根本不記得這回事了,他當時是不是已經酩酊大醉了來著?
“哦……當我沒說,當我沒說。”
“算了,我今天還忙著呢,令不在,我還能不能在這裏訓練了?”
“這個不影響,你想去隨時可以去,要是膩了,就來陪我玩玩。”
“沒空。”陳一鳴趕緊起身離開了。
今天的訓練還算有成效,他和夢境中的麟青硯打得有來有回,最後算是摸索出了用劍術對付雷法的套路,狠狠地出了一口惡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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