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爾城少有的好天氣。
    晴空像是張一塵不染的藍色卡紙，折在上麵幾朵白雲被金黃色的陽光洗過，化了些，軟綿綿的失了力氣，由著幾縷風將它們拉向遠方，順便躲開來自很遠很遠的下方、那雙投過來的好奇的視線。
    庭院中，金色頭發的小家夥仰臉坐在雪地上，見雲朵飛走了，咧咧嘴，想哭，但又忍住了。
    他嘟起臉，忽然又想起堆在麵前的小雪堆，便忘記了那幾朵雲，手掌在雪堆上不知輕重地拍打起來。
    過了會兒，陰影自上方投下，落在了小家夥身上，但他沒有察覺，繼續拍打著雪堆，良久，才發現周圍好像黑了一些，便歪著腦袋抬頭往上看去，正好瞧見了那張正對著他的滑稽鬼臉。
    小家夥懵懵懂懂地眨眨眼，然後......
    “哇......”
    扮鬼臉的男人一愣，大概是沒想到會把這小家夥給嚇哭，趕緊把他從雪地上抱起來，當然，也沒忘記將胳膊盤成能讓懷中的小東西最舒服的姿勢。
    “少爺，您怎麽......了？”
    聽到動靜，守在庭院外的女傭匆忙趕來，剛好撞見自家老爺手忙腳亂哄孩子的場麵，迅速讀出老爺投來的幽幽目光中所包含的意思。
    她點頭，二話不說，迅速轉身離開。
    她，求生欲爆棚！
    用眼神趕走女傭，男人鬆口氣，垂眸，發現小家夥似乎認出他了，沒再繼續哭泣，隻不過，這小東西好像是鬧起了脾氣，伸爪，把手貼在他下巴的胡茬上，用力一揪......
    “哎喲喲......”
    男人齜牙咧嘴地發出怪叫，以顯示他被揪得很疼，但演技浮誇，這種表情出現在他臉上也顯得古怪，一副五官不聽使喚、想要打架的樣子。
    但小家夥看不出來，真以為自己把男人弄疼了，連忙把手背在身後，藏起了他的“作案工具”。
    “鬼機靈。”
    男人笑道，把人抱高了些，低下腦袋，用下巴蹭起小家夥的臉蛋來。
    胡茬紮人，讓小家夥覺得有些不舒服，便用手抵在上麵，用力推開男人的臉，不過很快，那胡茬就又湊了過來。如此幾次之後，當他又一次把男人的臉推開後，忽然“咯咯”地笑起來，似乎是把這當成了一種遊戲。
    而在胡茬的上方，那張平日裏總是說著些冰冷話語的嘴巴此刻也在微微上揚，或者說，男人自剛才起，就一直是這樣了，笑得略顯僵硬，但又笑得輕鬆。
    看起來，兩人都沉浸在了這個似乎相當幼稚的親子活動之中。
    至少在這個金色的下午，鍍上暖色的積雪化了許多，而庭院中也一直流淌著兩人的笑聲，無憂無慮。
    但，天總是要黑的。
    ......
    夕陽欲落，人與景共同閃爍，在朦朧橘紅色光暈的籠罩下，一切都虛幻起來，看不真切，直到世界被拉上黑色的幕布，徹底暗了下去。
    時間不知過了多久，天空似乎低垂了少許，接著又被點上一顆顆晶瑩剔透的星子，連接成軌、成片，於是，一切就又都亮了起來。
    長高許多的男孩緊緊抓著男人的衣角，怯懦地躲在他的椅背後，仰頭向上看去，看著那尖尖的穹頂。
    穹頂很漂亮，掛滿了像是在向下懸墜的彩色水晶。
    剛進來時，男孩就發現，如果從不同的角度望去，這個穹頂所呈現的顏色也會有所不同，而鑲嵌在水晶之間的幾顆發著光的夜明珠，更為其塗抹上了層迷離夢幻的色彩。
    但男孩不喜歡這裏。
    再怎麽美麗的裝飾也消不去充斥在這個房間的讓人胸悶的低氣壓。
    他有些畏縮地掃視一圈，八位圍繞長桌坐定的老人姿勢各不相同，但卻都在向他這邊看著，準確的說，是朝坐在主位上的第九人，他的爸爸看著。
    男孩覺得這些老人的臉上都蒙著層詭譎的陰影，看不太清楚，但還是讓他害怕。
    他被男人施上了魔法，聽不見這些人在說些什麽，但他能夠看出來，老人們越來越得意，而男人的神色也越來越憤怒。
    已經持續好長一段時間了，男人每周都會帶他來這地方，每一次他們好像都在吵架，而最後，也都會鬧得不歡而散。
    終於，男人閉上眼，臉色陰沉得仿佛可以滴水，而那些老人卻露出了滿意的笑容，達成目的般朝這邊躬了躬身，而後離席而去。
    男孩莫名感到一陣恐慌，抓著衣角的手更用力了些，男人察覺到了，低頭朝他看來。
    “......走吧。”沙啞的聲音響起。
    熟悉的大手帶著溫度，輕輕拍打兩下男孩的腦袋，然後牽住他的手，領著他邁開步子朝外走去。
    大門推開，又自動閉合，外麵已然一片漆黑，時候很晚了，莊園裏的燈早已熄滅，今晚的月亮和星星也都顯得黯淡無光。
    男孩一路上都安安靜靜的，他有看到，男人的臉上是他從未見過的疲憊。
    在深邃的黑暗中，他忽然覺得有很可怕的東西在死死地盯著這邊，握著男人的手變得汗津津的。
    他很害怕男人突然離開，或者被藏在黑暗中的東西打倒，男人似乎孤立無援，而且已經很累了。
    挪步，繼續緊跟著，腳步聲在夜色中“啪嗒啪嗒”地響，但卻沒有別的聲音回應它，就像是孤獨的舞曲。
    轉向，一抹淡淡的光落在了男人的鞋子上，隨後也落在了男孩自己的鞋子上。
    鞋麵上，光影隨著呼吸晃動，那是一個守候了多時的老仆，正提著盞燒著的燈在拐角處靜靜地等候。
    燈有些晃眼，就像是在一片漆黑之中鋪上了一塊瓷白色的磚，雖然沒有見到過，但在男孩的想象中，應當有些蚊蟲在圍著燈“嗡嗡”地飛，應當熱鬧。
    他不再害怕了，盯著燈芯，藍色的瞳孔中覆上了層薄薄的細紗。
    這時，燈亮了些。
    男人把燈提到男孩麵前，蹲下身看著他的臉，輕聲細語道“你有妹妹了。”
    男孩的眼睛微微睜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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