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嚴、傲慢、無上的偉力。
    那是擁有著世界上最原始姿態的怪物。
    電閃雷鳴間，巨蟒般的黑雲翻湧，盤成九層鬥笠狀高懸於空，像是天地為祂所戴上的冠冕。
    祂展翼，於是骨翼蔽天。
    祂開口，於是風雨緘默。
    宛如君主向臣子下達指令那般，低沉而高昂的龍吼與急驟的落雷一同響徹在這個雨夜之中。
    “貝林厄姆，出來見我！”
    ......
    啪——
    上等的青瓷茶壺連同裏麵盛著的早春茶一並跌落在地，青瓷破碎成十數瓣散落向各個角落，白色燈光灑在碎片的尖銳處，折射出冷月般的光澤，就連地上那灘蒸騰著熱氣的水漬也消融不掉其中的涼意。
    副城主赫克托交疊著雙腿，皺眉凝視向窗外的滂沱大雨，頭也不回地對被那陣龍吟嚇得摔碎了茶具的女仆淡淡道：“把這裏收拾幹淨，再重新沏上一壺好茶，事後自覺點去找人領罰。”
    “......啊，是、是，大人。”
    呆立在原地的女仆回過神打了個哆嗦，局促不安地用衣裙擦拭兩下自己那還在不受控製地發著顫的手後，慌張跑出房間去拿清理工具，同時腦海中仍在盤旋著那道讓她發自骨髓裏感到恐懼的龍吼。
    片刻後，赫克托默默收回視線，扭頭盯向一旁被巨龍指名道姓但卻恍若無聞的聖騎士團副團長，臉色不怎麽好看地發出質問：“貝林厄姆，這又是怎麽回事？先前你才剛一進城就使得萊奧納德有所察覺，令我不敢輕舉妄動，可現在你居然又引來了頭擺明要找麻煩的龍王？！！”
    “赫克托城主，稍安勿躁。”
    麵對質問，貝林厄姆倒也不抬頭，繼續將目光鎖定於那部攤開在腿上的經文之間。
    “關於前者——我希望這是最後一次向你重複。我自進城後並未做出任何出格的事情，甚至都沒有使用過魔法，隻把自己當成是個普通人，至於是怎麽引起萊奧納德察覺的......你身為萊奧納德的副手都無從得知，那我又該如何知曉？而關於後者......”
    貝林厄姆緩緩抬眼，對上赫克托投來的視線，平靜的眸子中泛不起一絲波瀾：“我聽聞萊奧納德城主因早年傷病纏身，現如今身體可謂是每況愈下？”
    赫克托沉默不語，算是默認了這一點，而後移開目光慢步走到窗前，望著高踞空中的黑影負手而立：“待會兒萊奧納德若是不敵，我又怎能不去出手相助？”
    “所以隻是試探罷了。”
    “嗬，試探......”
    赫克托冷笑一聲，語氣稍有不善：“貝林厄姆，我之所以會選擇跟你合作，不過隻是因為我與萊奧納德的理念不合而已，但我可從來都沒有忘記過自己是科菲尼拉城的城主！你這一手給城中居民們的安全帶來了巨大威脅，等今天事了之後，我自然會向你好好討教討教。”
    “請隨君便。”
    貝林厄姆毫不在意。
    赫克托自然是聽出了貝林厄姆話語間所流露出的輕視，雖然不快，但此刻卻也沒再出聲，隻是將目光穿透一切障礙，全神貫注地盯向那個身形如刀般破開夜色雨幕、以極速自塔樓中登臨高空的消瘦身影——萊奧納德。
    ......
    萊奧納德於暴雨中臨空而立，漠然直視麵前這頭龐然大物，披在肩上的黑色大氅迎風獵獵作響，銀灰色的眸子裏閃著淩冽的寒光。
    他咬著被大雨澆滅的煙鬥，枯瘦的手指緊緊按壓在腰間的佩劍上。
    但劍沒有出鞘。
    若是換作二十年前，那柄煉金長劍此刻定然早已化作了寒芒殘影、毫無猶豫地直接斬落向巨龍那布滿著森白色鱗片的頭顱，在那一刹那間，二者必然有一方見血，期間也不會產生任何的交流——
    不管眼前這頭怪物此行所為何事，先前的舉動都已威脅到了在他身下沉默著的黑色巨人，更威脅到了黑色巨人懷中百萬居民的安全，這便足以令他拔劍相向，不死不休。
    可他到底是殘了、老了。
    所以他終究是開口了。
    萊奧納德取下煙鬥，隨手朝空中一敲，敲落了在瓢潑大雨中毫不起眼的些許煙灰，也敲碎了壓抑在科菲尼拉城上方的滾滾龍威。
    他嘶啞著嗓子，語氣冰冷問道：“敢問閣下是誰？冒雨前來此我科菲尼拉又是所為何事？”
    萊奧納德的聲音同樣傳遍了城中每一處角落。
    或許正因如此，或許是因為龍威的散去，城中居民們隻覺得像是團烏雲般籠罩在心口處的沉悶與恐慌陡然散盡，不由得都鬆了口氣。
    風雨隨著扇動的骨翼翻湧，雷音轟鳴，碩大的龍首微微低垂，鎏金的巨眸凝視向了這個膽敢於立足在祂麵前的老者：“人類，你就是這片領土的王？”
    “‘王’字不敢當，隻是科菲尼拉千百載來城主當中最碌碌無為者爾。”
    萊奧納德重新點燃煙鬥，晦明搖曳的火光照亮了他那滿是傷疤的猙獰麵龐，也熔鑄了他眸中所投出的森然寒意。
    對上那雙漠然的銀灰，巨龍本能地覺得有些不適，因為祂能察覺到，眼前這個人類正在腦中想著如何才能將劍刺進祂的心髒。
    當然，祂自信區區一位半殘的禁咒巔峰根本做不到這點——因為祂是王，是君主，是早在人類誕生之初便行走在這片大地上的古老。
    “王或城主，這並不重要，”巨龍豎瞳中金光璀璨，周遭的元素迅速開始變得紊亂，祂冷聲道，“讓貝林厄姆滾出來覲見！！！”
    萊奧納德微微闔眼。
    他早已知曉兩日前入城的禁咒是何者。
    他在等，但他沒等到。
    可惜了一個城主的苗子......
    萊奧納德睜開雙眼，他的眼中燃燒著青色的火焰。
    他做不到直接去把貝林厄姆從城中揪出來，更做不到放任麵前這頭怪物入城去尋。
    於是，寒光乍現。
    長劍出鞘，劍名【紅楓】。
    一個似乎與他很不相襯的名字，因為這柄劍是在五百年前打造而成、並由上任城主所贈予他的，同樣也是一位跟他征戰百載的老夥計。
    所謂：
    深秋未至，楓葉先紅。
    青光劍影破長空，滾燙的龍血自巨龍脊背飆射而出。
    劍落，鮮血當染秋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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