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友軍張開嘴巴，剛打算讓小兒子歸還一半的錢款時，突然之間，一顆奶糖被塞進了他的口中。
    他驚愕地看著兒子，整個人仿佛化身木頭人，一動不動地愣在了原地。
    宋宣朝著宋父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臉上帶著些許羞澀：“爸，這顆糖是別人送給我的，但是我一直沒舍得吃，專門帶回來留給您嚐嚐。”
    “這個家裏您才是我最重要的人，所以我要把我認為最好的東西送給您，希望您不要嫌棄！”
    宋宣小心張望了一下門口，壓低聲音叮囑道：“爸，您千萬別告訴家裏其他人我給了您糖這件事，特別是媽媽！”
    “雖說媽媽對我不像您對我這麽好，但她根本沒有察覺到這一點。要是讓她知道我把唯一的奶糖給您吃，一點兒也沒想著她，她心裏會不開心的。”
    “所以，咱們悄悄地吃掉它，別讓媽媽發現了！”
    聽完兒子這番偏心的話，宋友軍心中湧起一股複雜的情緒。
    既感到欣慰甜蜜，又有一股難以言喻的酸楚。
    隻是一顆小小的奶糖而已，對於小兒子來說，竟然已經成為了他最為珍視的寶貝。
    由此可見，他和妻子往日對宋宣的關心有多少！
    他們的小兒子明明父母雙全，然而過的日子卻如此艱苦。
    這樣的情況說出去恐怕都沒有人願意相信，宋友軍暗暗歎了口氣，罷了罷了，那些錢還是讓孩子留著用吧。
    “我答應你不告訴她，這顆奶糖很甜爸爸很高興你能時刻想著我，下次你自己吃吧，心意到了就行。”
    宋友軍擔心他從來沒有掌握錢，驟然擁有一大筆錢會進行報複性消費吩咐道：“錢不要亂花，現在買衣服和鞋子都需要票，要不然還是由爸爸來幫你買這些東西吧？”
    “好啊，謝謝爸爸，果然爸爸您才是家裏對我最好的人我覺得那首歌不應該叫《世上隻有媽媽好》，應該改成《世上隻有爸爸好》！”
    “謝謝爸爸，我先回屋去寫作業了。”
    宋宣眼睛亮了起來，一臉感動地看著父親，說完不等他回應立刻回屋鎖上了房門。
    “小……”宋友軍話還未出口，眼前人影一閃，宋宣已經跑得無影無蹤了。
    這臭小子完全誤解他的意思了，他是想讓他把錢交出來，他代為購買而不是打算自個兒掏錢再額外補貼他！
    宋友軍望著那扇緊閉的房門，心頭不禁湧起一股難以言喻的憋屈。
    宋宣剛剛才誇他是好爸爸，自己現在去敲門找他要錢，未免也太計較了。
    不把錢要回來，自掏腰包給兒子添置衣物，他不僅沒法跟妻子交代，更沒法交錢到公中……
    他一會兒該怎麽跟妻子說起這件事？宋友軍愁眉苦臉，煩躁地撓著頭發。
    不知為何，宋友軍心裏總是有一種被小兒子哄騙了的怪異感覺。
    妻子若是知曉他被小兒子遞過來的一顆奶糖哄得暈頭轉向，完全失去了理智，是否會懷疑他在故意編造謊言？
    畢竟，宋宣這孩子從小到大都沒有讓人操過心，更沒有什麽壞心思，一直都很聽話，怎麽看都不像是那種心機深沉的人！
    說錢掉了，也不能告訴她！
    如果妻子非要報公安尋找遺失的工資，那就隻能動用私房填補這個漏洞。
    唉，真是欠了他。
    一門之隔，人類的悲歡並不相同。
    宋宣回到房間裏立刻拿出要到的所有錢開始點鈔，嘴角微微上揚心情愉悅萬分。
    這些都是他憑借自己本事斬獲的勝利果實，等明天去把欠同學的藥費結清，剩下這些錢就屬於他個人所有了。
    宋家人口眾多，盡管分配到的是三室一廳，但對於這樣龐大的家庭而言，生活空間依舊不算大。
    宋父與宋母共住一間房，四個兒子擠在另一間比較大的主臥內，兩個不對付的女兒也住在同一間房。
    床是宋父特意找人打的上下床，兩張架子床幾乎擠滿了空間，窗邊擺放了一張桌子，進門旁擺放了一個立體櫃。
    宋宣看著這狹小逼仄的房間，深深歎了一口氣。
    從宋父宋母那裏要到143.5，算上宋明宋貴給的十塊錢，宋宣一夜暴富成為全家最有錢的孩子。
    他哼著小調謹慎的放進空間，打開背包拿出本子以及同學幫他抄寫的習題走到窗戶旁坐下，開始做今天的功課。
    晚上十點，大多數人都已經進入了甜美的夢鄉。
    在這個寂靜的夜晚裏，宋友軍和蘇小英躺在床上輾轉反側，始終難以入眠。
    他們不斷回想被小兒子哄走的那筆錢，心中充滿了焦慮和悔意。
    “小英，你還沒睡著？”
    黑暗中，宋友軍輕聲問道。
    “嗯，友軍，你也沒睡啊？”蘇小英小聲地回應他。
    兩人都不知道該如何向對方開口解釋自己的工資沒了這件事情，因此從躺下開始，他們便默契地選擇了背靠背的姿勢，心虛得甚至不敢麵對麵正視對方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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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短暫的對話過後，房間內再次恢複了死一般的寂靜。
    幾分鍾過去，這種壓抑的氛圍讓人感到窒息。
    蘇小英率先打破了僵局，故作輕鬆地說道：“友軍，你是不是碰到什麽煩心事了？要是有的話可以說出來，我們一塊兒想辦法解決。”
    蘇小英主動開口，隻是為了避免宋友軍突然提起上交工資這個敏感的話題。
    宋友軍慶幸妻子沒有詢問交工資這件事，實際上，他的工資早就已經給了小兒子，如今口袋裏可以說是分文不剩，根本無法掏出一分錢來。
    聽到妻子這麽問，宋友軍迅速轉動腦筋，隨意編造了一個說的過去的理由搪塞她：“唉，我就是發愁老大、老三的工作問題，他倆工作這麽久了，一直沒能轉正，我這當爹的心裏急啊！”
    “你呢，你又是因為什麽睡不著覺？”
    蘇小英聽著這話心裏感到一陣不痛快，宋宣說的對，這男人明顯更偏袒前麵那個生的孩子，對他們的小兒子漠不關心，甚至連她也不怎麽在意。
    她心情不好，說話難免帶出幾分情緒，“哼，我能有啥心事？還不是跟你一樣，擔心老四唄！也不知道他這次能不能順利轉正，要是轉不了怎麽辦！”
    宋友軍聽出妻子有些生氣，心裏有些沒底，難道她發現了自己的秘密？
    他覺得繼子比自己那兩個做事馬虎，懶惰成性、安於現狀的兒子好多了，開口安慰妻子：“博生目標明確，工作刻苦努力，為了能夠留下來，願意花費大量時間不斷提高自己的剪發手藝，他肯定能夠順利轉正，你不用為他擔心。”
    蘇小英聽到這番話，原本有些不悅的心情稍微好轉了一些。
    可是，兒子所說的每一句話都仿佛巫師施加的惡毒詛咒，不停地在她腦海回響著，時刻提醒她躺在自己身邊的這個男人心裏隻有已逝的前妻，對她和宋宣沒有絲毫的憐惜與疼愛。
    想到這裏，那點微不足道的慰藉瞬間便煙消雲散，蘇小英冷冷回應道：“那就承你吉言了。”
    “友軍，咱們家小宣如今也老大不小了，兜裏沒錢可不行啊。”
    “萬一他在學校裏談了個對象，總不能什麽錢都不花，讓人家女孩子破費吧？”
    “你給他發些零花錢吧，就算他暫時還沒談戀愛，有了零花錢在手，至少也不會像今天這樣餓得身體扛不住直接被送進醫院！”
    “咱倆每個月的工資不低，小兒子因為挨餓而住進醫院，這件事情傳揚出去，讓別人知道了，咱倆以後在廠子裏還有什麽臉麵見人？”
    蘇小英覺得必須拉兒子一把，替宋宣爭取到更多的零花錢，總不能讓她一個人大出血。
    宋宣是他們倆共同孕育的兒子，理應由兩個人一同出錢撫養，這樣才算得上是公平公正！
    “……”
    宋友軍聽到這些話恍若雷劈，他已經把一個月的工資交出去了，還答應過要給兒子購買新衣服、新鞋子……還要給啊？
    可妻子並不知道這些，宋友軍如鯁在喉，就連呼吸都變得粗重了些，聲音在這安靜的室內顯得格外明顯。
    一分鍾後，他詢問妻子的意見，“那你覺得給多少錢合適？”
    蘇小英知道他不高興，心裏莫名有些痛快，唉聲歎氣道：“這些年來，我們倆都怕前麵的孩子受委屈，所以可勁兒對前頭的孩子好，對小宣多有忽視，還好這孩子懂事，從來不鬧人。”
    宋友軍：“……”瞎說，宋宣今天就開始鬧他了！
    蘇小英完全不了解丈夫內心深處的真實想法，自顧自地說道：“如今這孩子已經長大了，我們錯過了陪伴小宣的最佳時期，再也無法參與他的童年。”
    “好在我們還可以從現在開始去彌補他，一天給他五角錢你覺得怎麽樣？”
    “……”不怎麽樣！
    宋友軍瞬間瞪大了雙眼，一下子清醒過來。
    居然要給這麽多？一個月下來就是十五塊錢！
    老大、老三辛苦工作一個月，也就隻能掙到十八塊。
    他還沒來得及開口表示反對，蘇小英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又繼續說：“友軍，你別嫌這筆錢數目大。”
    “咱們以前給孩子們買點衣服啥的，哪次花費不得超過這個數啊？”
    “你看看咱家小宣，從小到大幾乎沒穿過一件新衣服，什麽東西都是撿著哥哥們用過不要的湊合。”
    蘇小英原本隻是為了加重丈夫的愧疚情緒，但想到這些都是事實，她自己反而自責得不行。
    她深吸一口氣，往下說：“別人家經濟條件有限倒也罷了，但小宣可是咱倆唯一的孩子，連一件新衣服都不能擁有。”
    “每每想到這裏，我就覺得過去的自己簡直就是被豬油蒙住了心，才會忽略了小宣這麽個大活人。”
    “你我二人真算不上合格的父母，對於小宣的關心照顧不僅不夠，甚至可以說是嚴重忽視了他的存在以及成長需求。”
    “現如今他長大了，也許早就不需要我們遲來的關心和嗬護了。既然如此，那就幹脆用錢來作為對他的補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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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我給，我給還不行嗎？”
    宋友軍聽到她懊悔不已的話，麵色滾燙心裏慚愧極了。
    確實是這麽回事，妻子都能夠反思自己，認識到自身存在的問題。
    可自己呢？是因為小兒子感覺不公平鬧騰後，他才醒悟過來。
    如此看來，家中最不稱職的那個人其實是自己！幸好小宣這孩子心胸寬廣，並沒有對他這個失責的父親心懷怨恨。
    蘇小英的嘴角微微一勾，老宋每個月工資 87.5 元，其中有 70 塊需要存入公賬內。
    他每月能存下十塊錢的私房錢，現在他不但無法再攢私房錢來補貼繼子繼女，甚至每個月還不得不從以前那些私房裏麵拿出五塊錢來給兒子當零花錢。
    宋友軍顯然也意識到了這個嚴峻的問題，接著限定日期：“不過，我隻會給他兩年的零花錢。”
    “等他年滿 19 歲，除非考上大學或者成家，我不會再給他一分錢！”
    蘇小英眸光微閃，勸說道：“三年吧！陪伴與愛是花錢買不到的。”
    “我回想起小宣年幼時，眼巴巴地看著哥哥姐姐們被人疼愛著，我這心就像是被千刀萬剮一樣，真恨不得時光倒流，給自己一個響亮的耳光！”
    “明明公公婆婆同樣也是他的親爺爺和親奶奶，然而為了照顧小明他們的情緒，從來都不肯抱小宣一下。”
    聽到這裏，宋友軍心情沉甸甸的，愧疚和心痛交織，鬆了口：“好吧，那就給到 20 歲就不再給了。”
    他做得並不比其他人好到哪裏去，每次大兒子、二閨女或者三兒子耍起性子時，他就會放下手中的小兒子，跑去哄那幾個孩子開心。
    蘇小英知道這應該是他的底線了，歎了口氣道：“嗯，隻有這樣做，小宣才不會跟我們離了心。”
    宋友軍恍然大悟，他就說蘇小英以前咋沒想到，原來是怕兒子跟他們產生隔閡。
    小兒子成績不錯，是家裏最有希望考上大學的，確實不能讓他跟家裏離了心。
    生怕蘇小英再找自己要工資，宋友軍故意打了個哈欠，略帶倦意地說道：“我明天醒來把錢給小宣，好了，該睡覺了，明天一早還得去上班。”
    很快，房間裏就傳來了他震耳欲聾的鼾聲。
    “你的工資~”蘇小英聽到他響亮的呼嚕聲，怔了一下，不確定地喊他：“老宋？”
    “友軍？你這麽快就睡了？”
    宋友軍背對著她，開始假裝打鼾，聲音堪比打雷：“呼~呼~”
    “行吧，那我也睡了。”
    他肯定不會再問自己了，蘇小英倦意襲來很快就睡了過去。
    宋友軍聽到身旁輕微的鼾聲，心裏鬆了一口氣，不過還是繼續裝樣子打呼嚕，生怕她淺眠醒來發現異常。
    第二天。
    蘇小英隻做了三個孩子的早飯，現在供應緊張不好買糧，宋家其他有工作的男丁每天早上都是去單位食堂吃早飯，這樣可以節省一些家裏的糧食。
    家裏需要吃飯的是宋宣、宋秀、王舒華三人，宋宣還在上學，而兩個女孩子已經高中畢業，目前正在城裏到處找工作。
    兩人不想當流水線上的工人，宋父、宋母也沒打聽到適合自己女兒的工作崗位，想拿錢走關係都走不了。
    兩個孩子暫時還在家裏吃閑飯，這會兒她們正在屋裏睡懶覺。
    宋宣吃完早飯，背著破爛不堪的斜挎包準備去上學。
    宋友軍目光落在他打著補丁的衣服，以及洗得發白的書包、褲子上，心裏很不是滋味。
    家裏還有兩個孩子，宋友軍擔心她們聽見，小聲開口叫住兒子，“小宣，你過來一下。”
    宋宣正在穿鞋子，見他鬼鬼祟祟的樣子，心下奇怪詢問道：“爸，有什麽事嗎？”
    “這是五角錢，以後我每天給你五角零花錢，悄悄地用不要告訴任何人知道嗎？你哥哥姐姐們知道這件事，我就不給你錢了。”
    宋友軍攥著手裏的五角錢，心痛極了，但他比較重諾，既然答應了妻子就不會反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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