梳妝鏡裏，那件藍色塔夫綢禮服原本是那樣的平整光滑，宛如平靜的湖麵。
    就在章小嫻凝視著它的時候，突然間，那禮服像是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攪動了一般，泛起了一圈圈細微的漣漪。
    章小嫻的目光順著漣漪的波動看去，這才驚覺自己的指尖竟然沁出了一層薄薄的冷汗。這些冷汗正沿著她那件魚尾裙擺的邊緣，緩緩地流淌著，仿佛一條蜿蜒的小蛇，悄悄地鑽進了裙擺的褶皺裏。
    一聲沉悶的響聲傳來，章小嫻的目光猛地轉向聲音的來源。她看到，原本別在禮服領口的珍珠別針，不知何時已經悄然滑落，墜落在了酒紅色的絲絨椅墊上。那別針撞擊椅墊的聲音，在這空蕩蕩的化妝間裏顯得格外響亮，就像一枚石子投入了深潭，激起了層層回響。
    而這層層回響，竟然與她此刻聽到“一千五百萬”這個報價時的心跳聲，如出一轍。那心跳聲在她的胸腔裏劇烈地跳動著，仿佛要衝破她的身體，讓她無法抑製地顫抖起來。
    章小嫻的目光緩緩上移，最終落在了張先生鋥亮的牛津鞋麵上。水晶吊燈的光芒從上方傾瀉而下，折射在鞋麵上，形成了一片片閃爍的光斑。這些光斑隨著張先生的動作而跳躍著，仿佛在嘲笑章小嫻此時的緊張和不安。
    當張先生轉身時，他的鱷魚皮皮鞋底與大理石地板摩擦，發出了一陣細碎的沙沙聲。這聲音在寂靜的會客廳裏顯得格外刺耳，仿佛是某種毒蛇吐信的前兆，讓人不寒而栗。
    她的目光猶如被磁石吸引一般，死死地釘住對方袖口晃動的銀鏈。那銀鏈在暮色中閃爍著微弱的光芒，鏈墜上那枚褪色的十字架，仿佛是一個被時間遺忘的秘密，在光影的交織中忽明忽暗。
    當金屬冷光晃到門邊時，記憶的閘門突然被撕開了一道缺口。
    如今的張先生已經不再是那個青澀的場務，他手中握著的，是一張能夠買下她十年青春的支票。
    “小李，把那件煙粉西裝熨一下。”她的聲音平靜而冷漠，仿佛那過去的記憶與她毫無關係。她彎腰撿起別針時，馬尾辮如黑色綢緞般自然垂落，輕輕掃過鏡麵，折射出細碎的光芒。
    空調出風口的冷氣卷著咖啡香，如同一股輕柔的風，掠過她的發梢。別針在她的指尖閃爍著冷光，她的目光落在上麵，思緒卻早已飄遠。
    “張先生剛說的東山鋪位，你記一下地址。”她的語氣依舊淡然，似乎這隻是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情。
    就在她話音未落的瞬間，金屬盒裏的別針突然發出一陣清脆的叮當作響，仿佛是被驚擾的精靈，在寂靜中發出抗議。她的動作微微一頓，像是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音打斷了思緒。
    沉默片刻後，她緩緩地補充道：
    “讓老王下午去量尺寸，拐角處的消防栓記得避開。”
    化妝間的排氣扇在頭頂發出令人煩躁的嗡鳴，那聲音仿佛一隻被困住的蒼蠅，在空氣中橫衝直撞，將空氣中漂浮的梔子花香水味絞成細碎的殘片，四處飄散。章小嫻站在斑駁的鏡子前，鏡麵上有道細長的裂痕，如同一條蜿蜒的小蛇，恰好橫亙在她的眉心，給她原本就略顯憔悴的麵容更增添了幾分愁苦，仿佛是命運在她臉上刻下的一道紋路。
    她的目光死死地盯著鏡子中的自己，那件白襯衫在燈光下顯得有些蒼白，領口的第二顆紐扣有些鬆垮，隨著她輕微的呼吸節奏，像一個不聽話的孩子般輕輕晃動著。這顆搖搖欲墜的紐扣，今早出門前，方大明剛剛給她縫過。她還記得當時方大明的樣子，他總愛用那帶著三分醉意的眼神看著她，嘴角掛著似有若無的笑，輕聲說道：“你就像個沒拆封的禮物，精致又神秘。”
    如今呢？禮物已經被拆開，那份新鮮感也如同清晨的薄霧一般漸漸散去。不僅如此，就連最基本的修補，都需要她自己動手。她緩緩抬起手，輕輕扯了扯衣角，指尖觸碰到針線粗糙的觸感，那是方大明留下的痕跡。她的心中突然泛起一陣難以言喻的酸澀，如同一股清泉在心底流淌，卻又帶著淡淡的苦澀。
    鏡子裏，她的倒影顯得有些模糊，仿佛與身後那雜亂不堪的化妝間融為了一體。假睫毛、口紅、粉底等化妝品在桌上隨意堆放著，一片狼藉，就如同她此刻淩亂不堪的生活一般。
    那台排氣扇仍在不知疲倦地轉動著，發出嗡嗡的聲響，似乎永不停歇。它的存在不僅沒有給這狹小的空間帶來一絲清新的空氣，反而將她的思緒也攪得愈發混亂。
    手機在仿鱷魚皮的通勤包裏輕輕地顫動了一下，就像心跳突然漏掉了一拍似的。她微微垂眸，視線落在了暗紫色的內襯上，那裏正有一道冷光在閃爍著。金屬拉鏈的反光在屏幕的照耀下，如同一束明亮的光線，在珍珠別針上折射出點點光斑。
    那枚別針是她去年在米蘭時裝周上淘到的一件古董寶貝，此刻它正懸掛在深灰色西裝翻領的第三顆紐扣上方，隨著她抬手的動作，微微晃動著，散發出細碎的銀光。
    鎖屏界麵上，大粒麥的微信頭像突然跳了出來，那張戴著鯊魚頭套、舉著烤串的自拍照，在商務風的手機殼上顯得格外突兀。配文寫著：“嫻老板，今晚宵夜局缺你不可哦~”，後麵還跟著三個流口水的表情。而在對話框的最上方，靜靜地躺著半小時前行政部發來的會議紀要。
    她用戴著裸色美甲的指尖輕輕劃開了聊天框，拇指剛剛要按下“加班”這兩個字的時候，突然間，“篤——”的一聲悶響傳來，打破了這片刻的寧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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