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機屏幕裏，男人隨意地倚靠著那已經生鏽的陽台護欄，仿佛這破舊不堪的陽台對他來說並不是什麽大問題。在他的身後，層層疊疊的握手樓如同被壓縮的蜂巢一般，顯得十分擁擠和壓抑。那些樓的牆皮已經剝落，露出了裏麵泛黃的防水布，給人一種破敗和荒涼的感覺。
    男人似乎對這一切都毫不在意，他特意把鏡頭壓低，讓自己的身影占據了畫麵的大部分。他脖子上的金鏈子隨著他的動作輕輕晃動，偶爾會掃過胸前的勞力士 ogo，透露出一絲炫耀的意味。
    “嫻老板，你看這陽台，多適合擺你那些漂亮的旗袍啊！”男人的聲音帶著些許討好，“租金就當我送給你的開業禮物啦！”
    陽光從他的背後斜斜地照射過來，在他那油亮的發膠上折射出刺目的光斑，讓人有些睜不開眼睛。而在遠處，麻將館裏此起彼伏的洗牌聲和夾雜著粵語粗口的喧鬧聲，順著信號穿越了兩千多裏的距離，傳到了章小嫻的耳朵裏。
    章小嫻靜靜地坐在桌前，手中轉動著杯碟，看著杯底的砂糖慢慢地沉澱成細小的沙丘。她的表情有些淡漠，似乎對男人的熱情並不太感冒。
    視頻的最後，大粒麥突然轉過身去，鏡頭也隨之劇烈地搖晃起來。在這短暫的瞬間，畫麵中閃過了樓道裏晾曬的褪色內衣，以及牆角裏蜷縮著的那隻可憐的流浪貓。
    “方主任有路子？”她輕聲呢喃，聲音仿佛被雨幕吞噬，隻有她自己能聽見。她緩緩垂下眼眸，目光落在骨瓷杯中那褐色的液體上，如同被催眠一般，手中的金屬勺不由自主地攪動起來。
    勺子與杯壁碰撞，發出清脆而細碎的聲響，仿佛是雨滴敲打窗戶的聲音，又像是她心中不安的回響。奶泡在表麵聚集，形成了一團綿密的雲朵，焦糖色的旋渦中，兩粒方糖靜靜地漂浮著，那是她刻意多加的劑量。
    她輕輕抿了一口，舌尖立刻被那苦澀的味道撞擊得發顫。這苦澀讓她的眉頭微微一皺，腦海中卻突然浮現出上周方大明遞給她的那杯美式咖啡。方大明總是會記錯，她其實早就戒掉了純黑咖啡的癮，如今喝拿鐵都要加兩勺糖，非得甜到齁嗓子才覺得舒適。
    窗外的雨珠順著玻璃緩緩流淌，在霓虹光影的映照下，扭曲成無數道流光，如同她此刻紛亂的思緒。她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杯口的唇印，那是她剛才輕抿時留下的痕跡。
    這苦味，讓她想起了城中村巷口的涼茶。那時候的她，還是個青澀的少女，每天都會路過那家涼茶鋪，看著那一碗碗深褐色的涼茶，散發著淡淡的草藥香氣。她曾經好奇地嚐過一口，那苦澀的味道讓她的眉頭緊緊皺起，卻也神奇地壓下了胸腔裏翻湧的焦慮。
    如今，這杯咖啡的苦味，竟與那涼茶如此相似，讓她不禁感歎時光的流轉。
    男人緩緩地將公文包放在塑料凳上，仿佛那是一件極其珍貴的物品。然而，當他拉開拉鏈時，那刺耳的摩擦聲卻像一把利劍，直直地刺向人的耳膜，讓人不禁感到一陣刺痛。
    他麵無表情地從包裏扯出一張皺巴巴的 a4 紙，紙張在他手中發出輕微的“沙沙”聲。接著，他將鋼筆尖懸停在紙麵上方，足足有三秒鍾之久，仿佛在思考著什麽重要的事情。
    突然，他像是下定了決心一般，猛地將鋼筆尖狠狠地戳向紙麵。藍黑色的墨水瞬間如蛛網般蔓延開來，形成了一道道不規則的紋路。
    “我老同學在房管局工作，”他的聲音低沉而沙啞，“今天早上他專門給我透露了一個消息——”
    隨著他的話語，筆尖在紙麵上劃過，發出一陣輕微的“沙沙”聲。他的喉結上下滾動著，似乎有些緊張。
    “那棟樓根本辦不了產權證，土地性質都還沒有轉過來。”他的話語如同重錘一般，狠狠地砸在了聽者的心上。
    路燈的光芒透過雨簾，在紙麵上投下了一片晃動的光斑。那暈開的墨水小圈，就像是一隻渾濁的眼睛，凝視著男人，讓人感到一陣莫名的恐懼。
    男人突然頓住了，手中的鋼筆在紙麵上輕輕敲擊著，發出“噠噠”的輕響。窗外城中村的霓虹燈牌在他的鏡片上反射出五彩斑斕的光芒，將他的瞳孔染成了詭異的玫紅色。
    “倒是大粒麥那邊……”他的聲音壓得更低了，仿佛生怕被別人聽到，“他說新規劃的夜市鋪位下周就要開標了，你真的打算拿全部的積蓄去賭這一把嗎？”
    潮濕的夜風夾雜著腸粉攤的油煙，如同一股洪流一般灌進了屋子裏。男人的袖口不小心蹭過紙麵，將其中的半個字都給蹭糊了，但他似乎並沒有在意，隻是緊緊地盯著眼前的那張紙，仿佛能從上麵看出什麽端倪來。
    窗外原本輕柔的微風突然像是被激怒了一般，變得異常暴戾。它像一頭凶猛的野獸，裹挾著漫天飛舞的梧桐絮，狠狠地撞擊在咖啡館的玻璃幕牆上。那透明的玻璃幕牆在狂風的肆虐下，發出輕微的顫抖聲，仿佛下一秒就會被這股強大的力量擊碎。
    咖啡館外的遮陽傘也未能幸免，在狂風中被吹得搖搖欲墜，發出“吱呀”的響聲。那原本堅固的金屬骨架，在狂風的猛烈吹拂下，竟然漸漸扭曲成了一種詭異的弧度，仿佛隨時都會斷裂開來。
    章小嫻靜靜地坐在窗邊，她的指尖輕輕摩挲著冰美式杯壁上凝結的水珠。那冰冷的觸感透過指尖，傳遞到她的身體裏，讓她不禁打了個寒顫。而坐在她對麵的方大明，鬢角的碎鑽發卡也隨著風勢輕輕搖晃著，折射出細碎的冷光，與他那略顯蒼白的臉色相互映襯，透露出一種莫名的寒意。
    昨夜馬應雄那沙啞的聲音，此刻又在章小嫻的耳畔不斷回蕩。她的腦海中清晰地浮現出當時的情景，電話那頭傳來骰子撞擊瓷碗的嘩啦聲，還有醉漢們那肆無忌憚的哄笑聲。馬應雄刻意壓低的嗓音，在電流聲的幹擾下，顯得有些模糊不清，但章小嫻還是清楚地聽到了他說的話：
    “大粒麥那種人，給你鋪位是想讓你當招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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