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主任。”她輕聲說道，同時彎腰去撿地上的披巾。她垂下的頭發如同瀑布一般，恰好遮住了她臉上那複雜的表情。她不知道此時此刻，麵對方大明，自己究竟應該露出怎樣的神情才合適。是久別重逢的欣喜，還是時過境遷的疏離呢？
    方大明靜靜地站在原地，一動不動，他的目光緩緩地掃過貨架上擺放著的香薰蠟燭。這些蠟燭散發著淡淡的香氣，讓人感到寧靜和放鬆。
    “‘雨後鬆林’？”方大明輕聲說道，他的聲音中透露出一種熟悉的南方口音，溫潤而柔和。他的嘴角微微上揚，似乎回憶起了什麽美好的事情。“你以前總說這味道像我書房的味道。”
    他的話語中流露出一絲淡淡的感慨，仿佛時間已經在他身上留下了痕跡。他眼角新增的皺紋，讓他的話語多了一層歲月沉澱的重量，讓人不禁感歎時光的流逝。
    桌上的銅鍾恰好敲響了九下，清脆的鍾聲在空氣中回蕩。這鍾聲打破了短暫的沉默，也讓方大明的注意力被吸引了過去。
    他抬起手腕，看了一眼腕上的百達翡麗手表。手表的表麵反射出一道微弱的光芒，恰好晃了一下章小嫻的眼睛。這隻手表她曾經見過，那是去年台裏慶功宴上的事情了。
    方大明的夫人挽著他的胳膊，那枚鑽戒在燈光下閃耀得如同碎鑽拚圖一般，璀璨奪目。這美麗的景象卻像一把利劍，刺痛了章小嫻的心。它提醒著她，她和方大明之間已經橫亙了太多的東西，無法再回到過去。
    “張先生的助理又打電話了。”方大明的聲音將章小嫻從回憶中拉回現實。他從風衣口袋裏掏出一個信封，語氣平靜地說道，“他說那鋪子的產權很清晰，就是轉讓費……”
    “我知道。”章小嫻的聲音有些急切，仿佛已經等不及要揭開信封裏的秘密。她的手像閃電一樣迅速伸出去，一把奪過信封，指尖在觸碰到硬挺的紙鈔邊緣時，甚至能感覺到那紙張的質感和厚度。
    她心裏暗暗估量著，從這信封的厚度來看，裏麵的錢應該足夠支付三個月的房租了。這個發現讓她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一些，同時也讓她想起了上次在電視台後台與張先生相遇的情景。
    那時候的張先生，身著戲服，正卸去半邊妝容。他的臉上還殘留著油彩，與汗水混合在一起，在脖頸處勾勒出一道道詭異的花紋。他嘴裏念叨著：“小嫻啊，那鋪子在老劇場街，我年輕時在那兒演過《茶館》呢，那牆縫裏都滲著藝術氣。”
    當他說話時，袖口的翡翠扳指不經意間輕輕蹭過章小嫻的手腕，那一瞬間，她隻覺得那觸感涼得像一塊冰，寒意順著手臂傳遍全身，讓她的心裏不禁一顫。
    “我走了。”章小嫻回過神來，迅速將黑卡和信封塞進包裏，然後把披巾隨意地搭在肩上，轉身準備離開。然而，就在她邁出腳步的一刹那，方大明突然如同鬼魅一般伸出手，緊緊抓住了她的手腕。
    他的動作快如閃電，讓章小嫻完全猝不及防。
    他的袖口不經意間滑落，一道淺疤赫然出現在眼前。那道疤雖然不深，但卻格外顯眼，仿佛在訴說著一段不為人知的故事。這道疤，是他當年為了給她買演出服，騎著電動車風馳電掣時不小心摔倒留下的。
    “小嫻，”他的聲音壓得很低，似乎有些猶豫，“大粒麥那種人……”他的話語中充滿了關切，但又似乎欲言又止。
    還沒等他說完，她便突然用力抽回了自己的手，仿佛他的碰觸會讓她感到不適。她故意把“主任”兩個字咬得格外清亮，語氣中帶著幾分倔強和疏離，“我現在做的是生意，不是話劇。”
    就在這時，門口的風趁機灌了進來，吹得她披上的流蘇輕輕晃動。那串藍色的流蘇宛如一串省略號，似乎在訴說著那些她未曾說出口的話語，也象征著她與方大明之間那段戛然而止的過往。
    出租車緩緩地停在了老劇場街街口，章小嫻毫不猶豫地踩著新買的馬丁靴下了車。這雙馬丁靴是她特意挑選的，與大粒麥送的那雙鑲鑽高跟鞋截然不同。那雙高跟鞋早已被她扔在了店裏，此刻這雙結實的馬丁靴踩在青石板上，發出沉穩的“噠噠”聲，給她一種莫名的底氣和安全感。
    在這條狹窄而幽深的巷子裏，一股獨特的香味若有似無地飄散著。那是炸臭豆腐的味道，濃鬱而獨特，仿佛是從巷子深處的某個角落悠悠傳來。這股香味與牆根青苔的潮濕氣息交織在一起，形成了一種奇特的氛圍，既熟悉又陌生。
    這股味道如同一把神奇的鑰匙，瞬間打開了她記憶的閘門，將她帶回到二十歲的那一年。那時的她，和馬應雄一起在城中村租下了一間排練室，開始了他們追逐夢想的旅程。樓下住著一位阿婆，每天傍晚，她都會在自家門口擺上一個小攤位，炸起香噴噴的油條。那股誘人的油香，就像一隻調皮的小精靈，順著通風管道一路攀爬，最終鑽進了他們位於六樓的排練小房間。
    那股油香，為那些艱苦卻充滿激情的日子增添了一絲溫暖的煙火氣。每當排練累了，他們就會停下手中的樂器，靜靜地嗅著那股從樓下飄來的香味，想象著阿婆炸油條的樣子，心中便湧起一股莫名的滿足感。
    站在巷子裏的張先生，正靠在那扇斑駁的朱漆門柱上，姿態閑適而優雅。他的手中，不停地轉動著一串橄欖核手串，仿佛那是他生活中的一部分，不可或缺。今晚的他，沒有穿著戲服，而是選擇了一件駝色的羊絨衫，搭配著一條卡其色的褲子，整個人看起來既隨性又不失風度，宛如一位剛剛從美術館欣賞完一場藝術展覽出來的學者，氣質儒雅，風度翩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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