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招娣確實恢複得很不錯，或者說，極好。
    她的瘋症恢複後，就住進了兒子領導給她找到房子裏，不算太大的小院，幹淨整潔，比她從前住的所有房子都好。
    陳少瑾找的房子在鬧市中的一處胡同，房子靠裏，既能感受到獨屬於京都的熱鬧，又能給秦招娣一處相對安靜的療養場所。
    簡沐涵乘車來看過她幾回，胡同裏不缺有眼力見的大娘嬸子，就憑一輛汽車，以及身穿軍服的警衛，就足夠讓她們對秦招娣產生無限的興趣。
    秦招娣二十幾年沒有與人正常交流過，麵對一群自來熟，端著針線盒、帶著孫子上門的姐姐妹妹們，一開始那叫一個手足無措，嚇得直接關了門。
    “哎呦，老姐妹，我們又不是壞人，您嘞把門開開，咱姐幾個嘮嘮嗑多好！”
    “哈哈，害羞了，那位軍人同誌說得沒錯，這姐們兒臉皮薄，咱得讓她適應適應。”
    “行了行了，大家夥兒都別聚在這裏了，把給鄰居的見麵禮放下，各回各家！”
    門外吵吵鬧鬧好半晌，才徹底安靜下來。
    秦招娣小心翼翼上前，趴在門縫裏看了好半晌，這才戰戰兢兢打開了門。
    門前的台階上被放了許多東西，油炒的花生，煮熟的苞米，七八個雞蛋，還有金貴的糕點。
    秦招娣急得團團轉，恨不得立刻給人家還回去。
    可她不敢。
    那天安潯上門替她檢查時，她破天荒的主動詢問了她該怎麽跟人正常相處。
    那是一個信號，一個她願意將關注力從兒子身上分散到其餘人身上的信號。
    簡沐涵沒有功夫總來看她，但付慧紅有，她從簡沐涵口中得知秦招娣的往事，在家裏整整罵了一晚上，從小鬼子罵到秦招娣的夫家，又罵到整個村，又由村子罵到陳先溢、陳少瑾父子，就連陳旭吃飯掉了個勺，都被她熊了一頓。
    也就隻有簡沐涵，憑借無與倫比的寵愛，逃過一劫。
    自那以後，陳家其餘人吃了早飯去上班，她就抱著孫子搭電車去找秦招娣。
    不會跟人相處？那是啥大事兒？她會不就得了，絕對給她教的妥妥的。
    老太太跟上班似的早出晚歸，還真就帶出了成果，每天回家還要專門給簡沐涵匯報情況，那副小驕傲小嘚瑟的模樣就別提了。
    秦傑獨自一人尋著紙條上的地址找了過來，站在門口聽著裏麵的笑聲，整個人還有些似在夢中的怔愣。
    離開營地前，他不顧身份的同總教官吵了一架，他們憑什麽去打擾他娘的清淨，明明自他當兵後，他娘在村子裏的情況就好了許多，
    讓他娘跑這麽遠的路，來一個處處陌生的地方，萬一出了什麽事，誰來負責！
    何小軍想要跟他一起行動，被他毫不猶豫的拒絕了，他知道他娘見不了生人，但現在，這是怎麽回事？
    院子裏坐了五六個大娘嬸子，另一側更是蹲著好幾個小屁孩，她娘不但沒有一點發病的跡象，還乖乖巧巧坐在一位年紀稍大但打扮時髦的大娘旁邊，手裏織毛衣的動作不停，聽著旁人的聊天，時不時露出一個隱隱的微笑。
    這、這是他娘？
    他從出生以來，她娘即便是清醒時，眼裏也全是愁緒，刻意對他露出的微笑都帶著苦澀，他從來沒有見過他娘眼裏閃著光，嘴上掛著發自內心的笑的樣子，
    也沒見過她如此和平、和諧的與這麽多人相處的樣子。
    秦傑不禁想起他不顧一切向總教官發泄出心中的怒火與不滿後，總教官罵他身在福中不知福。
    “奶，門口有個叔叔！”
    終於有人發現了站在門外的秦傑。
    院子裏的人齊齊抬頭，秦傑看著娘，略有些不自在的理了理衣角。
    “同誌，你找誰啊？”
    “啊呦，就說秀英你眼神不好吧，這大小夥子一看就是青禾家的，娘兒倆長得多像啊！”
    青禾？
    秦傑眼裏閃過一絲茫然，青禾是誰？
    “我不是……”
    他張嘴想解釋，就聽那幾位嬸子大娘又咋咋呼呼呼孫喚友，
    “鴨蛋兒，走了走了，明天再來跟弟弟玩。”
    “都別杵著了，青禾家兒子好不容易回來一趟，你們湊什麽熱鬧，趕緊走趕緊走。”
    不到一分鍾的功夫，院子裏就隻剩下他娘，被他娘拉著的大娘，還有一個滿地爬的小男孩。
    “娘……”
    秦傑走到母親麵前，半跪在地，緊緊攥住她的手。
    誰知道，他娘一把把他推開，眼裏含淚，拿起一旁針線笸籮裏的木頭尺子，狠狠舉起，又重重落在他的身上，
    “娘？！”
    秦傑大為震驚。
    “你說，你是不是被趕回來了！”
    “你們領導對你這麽好，還專程把我從村裏帶出來，又是給我看病，又是給我找房子，還特意拜托付大姐來陪我，你怎麽能這麽不爭氣！”
    “你怎麽好意思的，啊？”
    “付大姐還給我取了新名字，帶我去逛街買菜，教我織毛衣賺錢，都是我不好，沒養出一個好兒子，我對不起付大姐，對不起領導啊……”
    “你以後怎麽辦？你說你以後怎麽辦？！”
    “娘，娘！”
    秦傑聽得一頭霧水，“我沒被趕出來啊，我在部隊裏幹得好好的，我還當小隊長了呢！”
    “沒被趕出來？”
    秦青禾舉起的尺子落不下去了。
    “昂！”
    “你們領導說，你和戰友相處的不好……”
    “誰說的，可好了，娘，我今天就能帶個戰友回來！”
    秦傑有點懊惱，早知道這樣，就該把何小軍拽過來。
    “你當小隊長了？部隊裏也有小隊長？”
    “有，怎麽沒有。”
    秦傑有點心虛，回去他就把小隊長的頭銜死死釘在身上，誰都別想跟他搶。
    付慧紅揣著手在旁邊看了半天熱鬧，決定回去好好給大侄女講講。
    她把孫子往懷裏一揣，
    “行了，青禾啊，我也走了，不打擾你們母子團聚，”
    “小秦還沒逛過京都吧？青禾，你好好帶他逛一逛。”
    “付大姐……”
    秦青禾還有些戀戀不舍，亦步亦趨的跟著送到了公交站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