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章 天子夢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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興慶宮是大梁開國之時,武帝所設,為皇宮至尊至貴至顯之地,統禦三宮六院。
從武帝開始,這裏已經迎來又送走了前後九位溫氏帝王。
溫禮晏十歲的時候登基,入主興慶宮,在這裏住了足足八年,也和那不知名的病痛在這裏糾纏了八年。
他無數次想過,或許不知什麽時候,自己就在這場曠日持久的博弈中落敗,不體麵地死在禦座或者禦床之上。
直到他的生命裏闖進來了一隻百靈鳥,才從此煥發出生機。
因為有她,他的病情得到了轉機,他的人生找到了新的港灣,有了動力和野望,以為可以從此大展宏圖。
卻不知道,這一切從一開始,就是一個笑話。
他們的相遇隻是為了離別。
溫禮晏其實並不願意相信,關於江述雲就是罪魁禍首這件事情。
那不過是季遲年的一麵之詞,斯人已逝,再多猜想都沒有憑證。
更不敢去深思,昀笙從出現開始的一切,到底隻是巧合,還是誰的蓄意安排。
他這一生,已經做夠了傀儡,受夠了哭和笑都受人掌控的日子。
還記得他剛剛登基的時候,蕭家對朝局的掌控還沒有後麵那樣深入。依舊有不少勢力在和蕭家抗衡,察覺出太後的意圖,試圖輔佐幼主,匡扶皇室。
隻可惜,那時候的溫禮晏,能不能站起來,能不能開口說話,一舉一動都在太後的掌控之中。
一旦朝廷百官對於某件事請的舉措,不符合蕭家的意願,那一日溫禮晏碗裏的藥就會產生變化。
他會因此痛得在自己的榻上翻來覆去,仿佛被人一刀一刀地淩遲,連飯都吃不下去,更不可能起身批閱奏折。
而這個時候,蕭君酌就會以“輔佐君上”的名義,替他批改奏章,將那些進言一一否決了,還將相關官員全都貶斥。
當時的溫禮晏才十歲出頭,每日和自己的病抗衡,就已經用盡力氣,懵懵懂懂,哪裏明白其中的緣由,還以為這都是尋常的病發。
直到類似的事情多了,動手的太監宮女也失去警惕,甚至遮掩得沒那麽仔細,小皇帝才察覺到不對,並且再一次痛得快要昏迷的時候,從他們的對話裏明白了真相。
“……這一次北定軍要軍餉的折子來的不巧,陛下定然又要痛上好幾天了。”
“那有什麽法子呢?誰讓那宣平侯獅子大開口?現在國庫哪裏拿的出這麽多銀子,也隻能讓陛下受受罪了。”
“哎,你說小皇帝心裏到底清不清楚這其中的緣由啊,要是知道,該低頭的時候主動低頭……也可以少受些苦了。”
“嗬嗬,你心軟了?”
“唉,他年紀這樣小,每次看他病發的模樣,我心裏也實在不好受啊……”
“噓,別說了!咱們是什麽命?奴才罷了,心疼起做皇帝的了。嗬嗬,起碼他每天都有數不清的金銀財寶,藥山藥海堆著填命呢,輪的著咱們心疼?
先想想怎麽好好做事,別惹怒了上麵的主兒們才是要緊的。上個月小遠子是怎麽走的,你忘了?”
……
溫禮晏的小臉深深埋進柔軟的被褥裏,眼淚緩慢地浸潤了綢緞,卻無人察覺。慢慢長大的小皇帝開始意識到,自己到底是怎樣的一個存在,並努力接受和適應這樣的生活。
和昀笙的一切,是他開始自主爭取的開始。
如果這些也不過是什麽人在背後推動的局,那太可笑了。
有形的無形的線,操控著他這木偶一般的一生。
溫禮晏坐在一片混沌裏,回顧著自己短暫的一生,竟然想不起有幾次笑容是發自內心的。
更不敢肯定,身邊對他真心實意的人,到底有幾個。
曾經他以為,起碼清州,胥沉和昀笙,還有溫宓,是自己可以相信的。
可現在,好像真相並非如此。
如果他不是皇帝,隻是溫禮晏,他們還會這樣愛自己嗎?
不知道是從什麽時候開始,這些懷疑和猶豫,都變成了毒苗的養料,紮根在他的心裏,慢慢深入著蔓延,再也不能鏟除。
到後來,他已經分不清,到底這些暴虐,衝動,懷疑的情緒,是自己主動迸發出的,還是自己被操控而產生的。
直到那一日,他心髒處忽而的劇痛,讓他的身子倒下,意識墮入了無盡的深淵,身體被迫著沉眠,靈魂才得到了暫時的解脫,得以暫時逃離所有束縛,抽身著梳理這一切。
越梳理,越覺得無可奈何。
被這些情緒所操控的自己,去無意識地傷害著最重要的那些人。這樣的他,和十年前那個孱弱的少年天子,有什麽區別呢?
他看上去已經清醒過來,已經雷厲風行,說一不二,其實隻是從太後和蕭家的傀儡,變成了身體裏的蠱毒的傀儡。
而這些毒,最開始的來源,便是季遲年的那番話。
“陛下知道,怎樣才能徹底解開這蠱毒嗎?”
“江述雲離世之後,唯一的解藥就在崔昀笙的身上,她的血脈才是母蠱起效的藥引子。隻有將子蠱種在她的身上,用她的命,才能將蠱毒徹底消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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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是下官這樣主動地教她醫術和蠱術的原因。因為下官隻是為了確認這件事情罷了。”
從太後把崔昀笙這個特殊的試藥人,送到季遲年身邊開始,他便開始思考,她為什麽和其他人不一樣。
直到把同樣的東西放到了蘇明姝的體內,卻得到了截然相反的結果之後,他終於可以肯定了崔昀笙的身份。
“陛下,你知道,你的病情開始好轉,那最初的藥,到底是怎麽製成的嗎?”
不杏林昏暗的密室中,季遲年笑得像是從陰間地獄裏爬出來的厲鬼。
“——那藥,混合了崔昀笙的血。”
“陛下,你口口聲聲說愛她,卻不知道,從你十七歲開始,每多活的一天,身體的每一次好轉,都是用你意中人的氣血換來的。”
那一天回去之後,溫禮晏一直沒有用餐。
隻因為無論禦膳房的人端上來什麽東西,溫禮晏看了一眼,都會覺得食物正在掙紮著長出血肉。
模糊的血肉隱隱約約露出了昀笙的臉。
他吐了個天昏地暗。
甚至陷入了可怕的噩夢,夢裏的昀笙側著身子望著他笑,聽他為她吹笛子。
采蟬曲的曲聲悠揚,飄滿了夢裏的每一個角落。
那是新年時候的光景,他們二人最親密無間,最幸福的時候。
昀笙托著臉聆聽,等到一曲吹完的時候,忽而偏過來,想和他說話。
溫禮晏便眼睜睜望著她另外半邊身子,像是融化的冰塊,血淋淋地流淌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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