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第三天的下午，剛剛運完功的昀笙，正在閉目養神，門被突然推開來。初秋的日光下，來人長身玉立，緇衣錦袍，玉冠束發，一張俊臉眉目儼然。
    “溫行止……”火氣直衝嗓門，昀笙心下恨不得把眼前笑意盈盈的人生吞活剝，擠出一個咬牙切齒的笑容，“不知溫公子大駕光臨，有失遠迎，昀笙惶恐。”
    溫行止輕搖紙扇，潔白的扇麵上書四個飄逸的大字“行止天下”，他微微一笑，“看你的樣子，傷大概好得差不多了，奉禮的藥就是厲害。”
    “……”昀笙忍住一耳光抽過去的衝動。
    “如今北狄與梁軍對峙，鄔令城危險，我也是關心你，才將你的愛劍，還有那個小丫頭帶到了一個安全的地方啊。”他咬重了“安全”二字。
    昀笙訝然“北狄已經攻城了？”
    “兩日之前就在鄔令城外紮營了。”
    “那梁軍呢？”
    溫行止悠悠道“你似乎很關心這個問題？”
    廢話！她狐疑地盯著他：“你不炸城了？”
    “炸城？”溫行止故作驚訝，“我怎麽會做這麽殘忍的事？鄔令城那麽多百姓，加上北狄和梁國的軍隊，”他掐指一算，“加起來足足五十萬人口啊……”
    他頓了一下，“不過聽起來是個好主意，一石二鳥。”
    昀笙“……”
    “鄔令繁花似錦，溫柔富貴，”溫行止一臉惋惜，“北狄人真是無情無趣，這麽好的地方都不放過……”
    “鄭銑是你的人？”昀笙一臉平靜地打斷了他的話。
    揮扇的動作一停，溫行止兀得抬起手來，捏住她的下巴。這樣輕佻的動作配上一雙暗流湧動的眼睛，卻有一種難以言喻的危險：“有些話還是爛在心裏，比較好。”
    昀笙兩腮被捏得生疼，微微蹙眉。她自小以男裝示人，何曾這樣被調戲過，不覺羞怒，隻覺無趣，冷冷道：“放手。”
    這真的是女子嗎……溫行止腹誹。
    “為什麽不殺了我？”
    溫行止收回了手，“本來，我差一點就殺了你。不過，”他的目光瞥向她潔白的額角，唇角彎起一絲笑容，“我溫行止，從不殺女子。”
    “沒想到倉訣劍的主人竟然是個女子。”他的笑容甚是玩味。
    “你想怎麽樣？”
    “掌劍倉訣，倏爍暝晦。”他斂起笑意，“我有一百種方法，可以毀了倉訣劍，也有一百種方法折磨你的君兒。你不要妄想盜劍救人，因為他們根本不在鄔令城。但是隻要你幫我取來一物，我就放過他們。”
    “什麽東西？”
    他微闔雙目，再睜開已是滿目殺機：“一顆人頭。”
    “誰的？”
    “段韶，或是阿史那達。”
    “不明白，”昀笙搖了搖頭，“也不認識。”
    “段韶是梁軍主帥，阿史那是北狄主帥。”他聲音冷冷，“梁軍若敗，必殺阿史；北狄若敗，立誅段韶。”
    昀笙驚得抬眼，對上那雙冷冽的眼睛，不禁心頭一震。“你就那麽相信我能做到？”
    他的手下應該不缺武功高強的人，為什麽要把這麽重要的事情交給她這樣不知深淺的人？
    何況投靠他時昀笙編造自己是梁越州人氏，逃難而來，這種情況下，他竟然還敢用她？
    “不能，也得能。”溫行止一字一句。他一揚手，雙手高舉一個錦盒的奉禮上前一步。錦盒被打開，冰寒的銀光頓時映亮了堂屋。昀笙望去，明黃綢布上端放著一把劍。
    劍身略窄，銀波粼粼。還未拔出來，便覺一股淩厲的劍氣撲麵而來。沉澱了千年的隱秘，穆然，尊貴，都順著銀光流徙。
    “千年土中兩刃鐵，土蝕不入金，”溫行止鄭重地拿出銀劍，喟然而歎，“自五年前得問辛，未嚐見血。今當以將帥之首，初祭此劍。”他冷笑，“能為問辛開光，倒真厚待了段韶阿史。”
    “事成之後，攜勝軍主帥之首至柏穀見我。”他把問辛劍放入她的手裏，閉上雙眼：
    “借吾問辛，斬將！”
    旭日高掛，城樓下方成群黑甲敵軍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潮水一般湧了過來，一時間殺聲震天。黑甲軍運來巨大的橫木，狠狠撞擊著搖搖欲墜的城門。
    攻梯被搭起，黑蟻一般的敵軍順著高梯攀上城樓。在將領的指揮下，大大小小的石塊齊齊朝攻梯扔下。不斷有敵軍慘叫著自長梯跌落，緊接著就又有人再次爬了上來。廝殺聲，喊叫聲，呻吟聲，混合著城門撞擊與石塊滾落的聲音，交雜一片。
    鄔令城主鄭銑手一揚，厲聲：“放箭！”
    蝗蟲般的羽箭鋪天而下，打在層層疊疊的盾甲之上。護城軍擊起戰鼓，鼓聲穿過寒光交加的刀刃，如流水般漫延開來。
    紅衣副將挺立城樓，尖利的聲音劃破天際：“開——城——門——”
    巨大的“吱呀”聲中，古銅色的城門被緩緩打開，逆著九月少見的耀眼日光？
    一騎青驄載著一名銅甲熠熠的將軍飛殺而來，段韶滿臉殺氣，金戟在手，身後是潮湧而來的梁軍。
    “殺——”
    阿史那達暢然大笑：“段韶匹夫，速來受死！”架起寶刀就趕了上去。
    段韶登時大怒，綽戟來迎，兩馬相交，刀刃一接，寒光四濺，阿史那達驟馬舞刀，就是一場混戰。
    四下兩軍交鋒，喊聲連天。一聲梆子聲，弓弩手齊發，無數火箭齊齊飛向城頭。焦肉撕裂的味道混雜著刺鼻的血腥味，滾滾的硝煙將明亮的日頭與湛藍的蒼穹遮掩了去。
    與鄔令城哦廝殺迥異的，是平和的柏穀。長長的幽深山路上，馬蹄嗒嗒，一列輕騎頂著不高的日頭，悄然而迅速地向柏穀進發。
    為首的寶駒之中坐著個少年將軍，銀甲滾邊，白色的披風隨風而舞，銀色盔甲下年輕的容顏在彌散的日光裏恍惚幻化，一雙極美的鳳目沉靜如水。
    他放慢了坐駒的速度，將手一揮，身後兩名副將挺馬上前：“溫將軍。”
    “命十名驚醒兵卒下馬探山，”溫禮晏銳利的目光掃過四周的山林，“小心行事，不可輕舉妄動，打草驚蛇。”
    “是！將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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