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人和溫行止給她的感覺不同。溫行止即使是微笑，她依然如臨大敵時時防備，總覺得他笑著笑著就要捅自己一刀。
    而此人卻溫和如水，即使劍鋒相對她也感覺不到絲毫危險的氣息。
    “額……不好意思，我就是……就是一時好奇……想看看軍營裏什麽樣子……”不知該作何解釋的昀笙有些口不擇言了，“那個士卒沒事，我就是讓他睡一會……”
    他收起劍來，“你走吧。”
    昀笙一臉懵逼。
    他說什麽？讓她走？這就完了？按照常理抓到細作不應該抓起來嚴刑拷打嗎？還是她太累了出現幻聽了？
    “不想走？”
    “啊不，謝謝將軍！”昀笙這才反應過來，連忙道謝就走，“那個那個李貴您別罰他啊……我看他又累又餓又困守這麽長時間也不容易……”
    昀笙覺得自己真是運氣，遇到這麽個奇葩，這和溫行止那個笑裏藏刀的比起來……她忍不住在心裏吐槽，梁國的將軍如果都這麽水……這怎麽鬥得過陳國啊。不過這個人情算是欠下了，她在心中暗暗記下了他的臉。
    軍帳裏搖曳的火光映在一雙細長的眸裏，一個鬼魅般的青色影子從溫禮晏的身後閃現出來：“公子。”卻是女聲。
    “跟上去，小心點，這人的輕功在你之上。”他的眼神有些玩味，“看樣貌不是北狄那邊的。”
    橘色的天光下，天空一片迷離，轉眼已經是傍晚。大片的灰鳥掠過天幕，呼嘯而過，留下斑駁的陰影。
    灰色的角樓上，一個清瘦的身影匿在高聳的樓柱背後，無言俯瞰著城中潮水般的士卒。
    鄔令城間陣如雲，羽檄交馳日夕聞。
    對峙數日，梁軍漸漸不濟。北狄一路殺來，節節勝仗，士氣鼓舞。
    不久前阿史那達重創梁將段韶，段韶雖然忍痛負傷而戰，卻改變不了士氣低迷的現狀。昨日北狄占領城樓，一鼓作氣，殺得梁軍連連後退。
    默默聽著樓下的廝殺，昀笙忽而覺得無力，一種虛落麻木之感卷上心頭。她不忍地閉上眼睛，又覺得這一切太不真實。
    虛幻地如同一場荒謬至極的夢境。
    她並不是什麽善男信女，以前聽說了戰場上再慘烈的場景，她都不會動容半分，即使是麵對邊疆戰火四起的畫麵，她也是麵不改色，心無波瀾。
    隻因一切都離她太遙遠。
    唯一觸動她心弦，距離她最近的最殘忍的死亡，是那個本來可以不用死的少女。
    落槐臨死之前的場景在腦海中無限放大了，素色白裙上，大把大把血紅色的花綻開來，少女張開的唇，扭曲的臉，還有那雙麵對歸途時，微微睜大的眼睛……昀笙緩緩蜷起手掌。
    落槐對自己的心意，她一直都是能夠隱隱約約感受到的，她苦笑，可是她要怎麽回應她呢？告訴她她所愛慕的師兄是個女子？
    那太殘忍了。
    就這樣讓那些心意和真相隨那個再也不會回來的人一樣，永遠被埋葬吧。
    她滅過靈，也殺過人，可在那之前她從來都不知道死亡這樣的事可以讓人多麽痛苦，她難以想象落槿師姐當時是經曆怎樣的折磨。
    北狄奮迅，動如霹靂，梁軍快要堅持不下去了。
    阿史那達黑甲凜然，披掛上陣，抖擻精神，幾刀過處，馬前虛攔的十幾梁兵應聲倒下，刃穿血肉，阿史那達一番遮攔架隔，如臨無人之勢，眸中映著嗜血的興奮光芒，一時間馬蹄到處鬼神嚎，喊聲震天。
    “北狄人……·他們，他們根本就不是人！城一攻破，他們就開始屠城。燒殺搶掠，無惡不作……”
    君兒曾說過的話回響在耳畔，昀笙微微一顫，低低的重複“……屠城……”
    她忽然間覺得胸口像是被什麽沉重地壓著，壓得她喘不過氣來，右手下意識地撫向腰間的劍鞞。
    “噌——”
    銀輝四炸，閃的她自護地微闔雙眼，拔出的問辛劍被女子緊緊握在手上，倏忽之間，銀波悠動，似有什麽威儀隱隱的深沉的力量沿著銀波，注入她的掌心。
    借爾問辛，以醊英靈。
    登下梁軍兩將挺馬迎戰，青驄寶馬上，段韶將戟舞得生風，額間雪上的年輕將領持劍直向阿史那達的心口，阿史那達將刀一擋，揶揄的目光掠過那人的臉龐，哈哈大笑：
    “北梁沒人了嗎？居然讓這麽個長的和娘兒們一樣的小白臉出戰！”
    年輕將領並不惱怒，細長的眼睛深邃幽沉，裏麵是可以包容的下一切的夜一樣的黑。
    落日酡紅的餘暉灑落在他的甲胄上，瑰麗的天光將他白皙如玉的臉龐映得徹亮，他沉聲道：
    “北梁小將，溫禮晏，特來受教！”
    言罷，風迎雪刃揮。
    溫？阿史那達眸中閃過一絲異光，看向他的表情頃刻間陰沉暗冷，手上動作愈發狠厲，招招絕殺。
    以一對二，尚能如此自如，阿史那達當真無愧為北狄第一勇將，遠處觀戰的昀笙暗想，此等虎賁……但也當得起這把問辛劍了！
    青刀過處，段韶痛噤難忍，手中長戟鏗然墜下，發出一陣哀鳴，右袍瞬時被血染得殷紅。
    “將軍！”溫禮晏一驚，險些未能躲過阿史那達迎麵又來的一刀。
    青驄長長嘶鳴，段韶從馬背上翻下來，四方梁軍愈發心慌，忙掩護住跌落的段韶。
    溫禮晏喊道：“保護將軍！”搠劍再戰。
    阿史那達笑意微冷：“好小子，倒有兩下子，隻可惜——”他陡然提刀斬下，厲聲，“明年你的忌日，再讓斛律光來找我為你報仇吧！”
    風起。
    緋紅的天幕中，似有銀光彌散。
    一個嬌小的身影一瞬間自角樓翻身躍下，昀笙拈著禦風訣仗劍而來，翩飛的衣袂後，是一輪紅的暈深，徐徐墜落的夕陽……
    廝殺的兵卒們隻覺得頭頂上一陣風動，昀笙輕盈地踏著眾人的頭部飛來，動作如蜻蜓點水，一氣嗬成，她高高舉起的問辛劍，快如閃電。
    銀星乍迸。
    溫禮晏隻覺得眼前大片大片的殷紅鋪陳開來。
    劍起，頭落。
    昀笙虛立於阿史那達的馬上，四濺的汙血撲了她一臉，濃稠的血腥味衝上鹵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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