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2章 玉石俱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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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行止猛然打斷他,指節被握得青白。他兀地一掌劈在身側的樹上,麵色陰沉得可怕。
良久,他從牙縫中咬出兩個字,“陳,頊!”
奉禮先是一驚,然後也直直跪下。
“公子!安成王素有野心,與殿下又夙讎不淺,其中利害關係,不言而喻。”他目光定定,“若被之鑽了空子,縱是公子成了此戰,亦是因小失大,說不定還將由此引火上身。
公子,三思啊!”
溫行止靜靜地抬起頭來,樹的陰影籠罩住他,他一動不動,仿佛身心都要融入那陰影中。
無風葉自落。
無數落葉因他剛才那一掌之力紛紛墜下,在他的眼前翩飛,轉動,旋舞。
可是昀笙卻能看到,他的手在垂下的衣袖中用力握住,蒼白的指節和突起的筋絡緩緩繃緊。
俄而,他將手放了下去,聲音冰冷:“收兵。”
昀笙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搞得有些暈頭轉向,但在聽到這兩個字時不禁又驚又喜。巨大的心理落差讓她有點承受不來。
一直懸在半空中的巨石死死吊著,終於在此刻直直下墜,失了這巨石的力量,她隻覺心上一鬆,腿上一軟差點沒站住。
溫行止轉過身來,那一刻他又回到了原來那個他。
冷靜、決斷、斬釘截鐵。
“不過,溫禮晏與謝硯之兩人倒是個敵手。”他聲音款款,“若今日放虎歸山,必成後患,還不如——斬草除根,玉石俱焚!”
似有什麽在眼中動了動,奉禮長長一拜,垂首。
“屬下——明白。”
斬草除根?玉石俱焚?
她死死盯著他的眼睛,像是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很奇怪嗎?不必奇怪。”他笑嗬嗬地說,“我可不想給以後添麻煩啊。”
“菑榛初生而當除,你說對吧?”
他一把抓住她的手,向營帳拖去,腳步很機,昀笙的腳錯了幾步差點沒跟上。
房間的門猛然推開,發出吱呀吱呀的震動,昀笙隻覺腰際一疼,已被狠狠摔在地上。
抬頭,對上一雙略顯暗紅的眼睛,猶如一頭猛虎對著眼前的獵物。
她被這樣的眼神駭住,身體不由自主地往後退去,脊背一陣冰涼,未幾就退到牆邊。
“怎麽,覺得很可笑嗎?”
”我枉費心機,孰料人算不如天算,仍是功虧一簣,你一定覺得很可笑吧?”
她驚慌地搖頭否認。
“收兵如何,不收兵又如何?”他低低地笑了。
“我溫行止從不種無果之花,待吾軍兵退柏穀之時,必教梁軍萬人命葬岬腹!”
他又靠近幾步,用審視的目光在她狐疑的臉上流轉。
“不相信嗎?那我不妨告訴你……”他的口吻帶著一絲狠厲,在那樣的聲音下,床幔挽起落在他臉上的影子都陰沉得如同烏雲。
“本來,我給鄔令城備了一份厚贄,卻因為你的發現而不得不收手。如今我就將這份厚禮轉贈柏穀,送謝硯之與溫禮晏上路!”
前塵盡上心頭。
昀笙的耳膜被震得生疼,她兀然睜大了雙眼,卻有一顆冷汗從額際滾落下來,
她當然記得,那日正是她夜探甘棠觀發現了埋導索的溫行止一行人,才使得他不敢貿然行事,不得已放棄了炸城。如今他竟是已經在柏穀埋下了火藥,要將梁軍一網打盡嗎?
斬草除根,玉石俱焚。
“你要怪就怪那名軍使吧,若非他來傳令迫我退兵,許我還可以給溫禮晏留個全屍。我本不想行此計策,畢竟火藥價比黃金,可不是輕的的?但如今……”
他拾好她輕顫的手放在自己的掌心。
那麽冰涼的手。
他等著她將用這隻手,握著她的劍,心甘情願替他效命。
做他暗中最鋒利的刃。
打量著她失魂落魄的表情,他的眸底有一絲鬱怒,於是他揶揄一笑:“知道我為什麽要告訴你嗎?”
“我把我的計劃和盤托出,你已經知道梁軍要經曆什麽了,他們將在地崩山摧的那刻奔入死亡溫存的懷抱裏。而你,口不能言,腿不能行,就算知道了又如何?你救不了他們,誰也救不了。”
他的聲音很輕:“我要你在知曉這一切的情況下,無能為力,眼睜睜地看著你那無能的朝廷的軍隊全軍覆沒。那時你就該明白,良禽擇木而棲。
梁國——不值得你賣命!”
昀笙心中既是絕望又是可笑,他做這一切就是因為這個?
她根本不是梁人,也不會為這個朝代任何一個國家效命。她不屬於這裏。
她不是他們的劍,對於他們來講,她隻不過是塵世外人,匆匆過客而已。如果不是因為師父的緣故,誤入他們的紅塵,她當永在天外,以隔岸觀火的方式悵望這些陳年故夢。
隻是,為何還是會有一絲心痛?
難道說,若不是她插手這段曆史,溫行止退兵柏穀本不會炸山嗎?
所以溫禮晏逃過一劫,才有了後來的戎馬倥傯,功勳一人,榮光胥攪的宣平王嗎?
是因為她的出現,才改變了這一切?
是因為她,這萬名命本不該絕的梁兵才要命喪此地?
唉,這麽大的罪名,她可承受不起。
金角低鳴,旌旗舞如旋風,陳兵如同退潮的海水齊齊退去。
溫禮晏手握寶劍,鮮血順著劍鋒縱流而下,他有些遊疑。
謝硯之挺馬上前,“奇怪,陳軍怎麽忽然退兵了?"
“難道陳國出了什麽變故?”溫禮晏喃喃道。
謝硯之想了想,“不過溫越狠絕,防其有詐,我們還是按兵不動待,陳軍退盡再看看他玩什麽花樣。”
山風嗚咽,似乎帶起一串細碎的響動,多麽像風鈴的聲音。
眼前迷離一片,似乎是一片落雪擋住了眼睛,讓她想起那個長如經年的夢境。
當她徜徉在那荒誕的暗海之中浮沉之時,似乎就有那麽一根修長的手指,冰涼的觸感劃過她的肩。
肩上的箭傷早已愈合,隻留下一道暗紅色的傷疤,時時提醒著她,她昏迷之時,曾有那樣一根手指撫過這寸肌膚,動作柔和的抹藥。
雪花流轉間映出一雙細長的眸,眸光澹泊,笑意淡然,笑容淡如雲煙。
那淡如雲煙的人,如今也要如雲煙一般飄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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