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9章 不動不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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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一身戎裝,綽槍來迎,兩馬相交,刀刃一接,寒光四濺,就是一場混戰。四下兩軍交鋒,喊聲連天。
    湛藍的天空,和明亮的太陽,就被滾滾硝煙遮掩了去。
    她到底年幼,氣力不濟,被對方捉住一個破綻刺中右臂,銀槍應聲墜地。她驚得幾乎落馬,卻被一隻有力的臂膀拖起。
    劍光,是青色的。
    橫光出鞘,劍氣如潮,迎麵幾人的坐騎的前蹄被齊齊砍斷。她訝然回首,對上一張清俊刻骨的臉龐。
    那一天,衛國直閣將軍嫡長子,十四歲的謝硯之一戰成名。
    她不禁捂住了眼睛,液體還是順著指縫流了出來。那是她小心翼翼放在心裏愛了八年的男子啊,是她唯一願意托付自己和許陵的人。
    “卿和,你喝了我的好酒,怎麽賠我呢?”
    那時的她很認真地注視著他,放下她一生的驕矜:“那我嫁給你吧。”
    “我不需要一個對我有真心實意的丈夫,你可以不愛我,你可以三妻四妾,隻要你不放棄這座邊境戰城。”
    硯之,如果不這樣說,如果不是以互相利用的方式,你會願意娶我嗎?
    她捂住自己的小腹,從始至終,你可曾明白我對你的心意,你可曾……對我動過心?
    那一晚……那一晚我知道你是為了誰想去薑國……我害怕,我怕你走了,就再也不會回來了。
    卿和的肩膀劇烈地抖動,不知是哭還是笑。
    心不動,情不妄動,不動則不傷。
    衛崇安二年,直閣將軍謝硯之通敵,亡於亂戰中。謝氏滿門抄斬,謝硯之婦林氏,自捐於許陵城樓。
    次年,薑國滅衛,薑世子辰即位,崔昀笙為國師,一時風頭無兩。
    是夜殘月如鉤,崔昀笙擺好棋局,拈子不語。侍女廣白見他黯然,不禁道“主公既然不忍,何不留他一命?改名換姓,未嚐不可。”
    謝硯之於他而言,到底是怎樣的存在呢?是勁敵?是知己?還是他離間君臣,剿殺衛軍的棋子?多少次棋盤上與棋盤外的廝殺,他又得到了什麽?失去了什麽?
    他早已堪透衛國腐朽的政局和衛淵多疑的本性。硯之奉令繳殺他的那一天,謝氏滿門入獄,衛淵以謝硯之“勾結敵國,大逆不道”為由,褫奪爵位,收回虎符。崔昀笙也猜到,以他的性格,終究還是不忍。
    “他那麽孤傲的人……”他的聲音輕如囈語,“是寧願死在我手裏,也不願苟活的。倒不如以吾之道義,全他君臣之綱。”
    謝硯之……這局棋到底是你輸了還是我輸了呢?
    拈子的指不可抑製地顫抖著,顫抖著,“啪”得一聲,白子掉在了那局分不出勝負的棋裏。
    薑衛之戰後,國師崔昀笙從此不涉棋弈。
    萬機樓的少主被驢啃了腦子,喪心病狂地丟下整個大梁有名的美人——拈花閣的大小姐,反而拚死拚活地要娶一個……肥婆。
    說到這裏,客棧裏的幾位英雄好漢義憤填膺,拍案而起,接著就是那位溫大小姐何等貌美婀娜,楚家少主何等喪心病狂,以及那位新娘是何等的……健壯。
    客棧靠窗的位上,有少年自顧自地斟酒。他對後兩者是沒什麽興趣的。不過那位被始亂終棄的美人……他摸了摸下巴,似笑非笑,到底生的什麽模樣呢?
    他沒有想到,當天晚上他就知道了這個問題的答案。
    暮雲四合,月華初上。少年拎著一壺酒,哼著小曲兒,腳步輕快地走向小路盡頭一座雅致的小築。
    少年不唱了。
    小築前門大敞,侍童披頭散發,鼻青臉腫,被捆成一頭美豔的豬。看到他回來了,艱難地蠕動到他腳下,一把辛酸一把淚地控訴道:“公子!您可算回來了!她……她……”
    “起來,髒兮兮的像什麽樣子?”少年輕輕搖了搖頭,指風一彈,捆住侍童的繩子應聲而斷。他把酒壺往桌上一放,“洗漱,沏茶,引座,上糕點。”
    茶幾上瓷瓶斜斜插著幾枝粉白的早梅,映得梅旁人麵也是粉白。少女一腳踏在茶幾上,叉腰傲視,挑釁地輕揮著手中的銀蟒七星鞭。許是他的反應超出意料,她的表情有一絲愕然。
    他不是應該氣急敗壞,上前質問,或是直接找人綁了自己麽?
    “侍童無禮,待客不周,還請見諒。”他長長一揖,眼睛掠過少女的發飾,麵容,還有手,“不過,還請溫姑娘先為在下的侍童解毒。”
    少女一身颯爽的紅衣,年紀尚小,人卻是生的極美。
    五官精致還是其次,那種凜冽的氣質,總讓人覺得正處於茫茫大雪中,萬籟寂靜,隻餘雪片飄墜的簌簌聲。而她是這無垠素白中的唯一一抹亮色,好似一株開得正好的紅梅,淩寒傲雪。
    難怪那麽多人把楚家少主往死裏罵,居然棄美玉而求垤石。他在心中暗暗點頭,挑剔如他,也不得不承認,這溫家小姐確乎是當的起“美人”二字的。
    “隻是一味讓他暫時四肢麻痹的小毒而已,用得著這麽緊張麽!”襄寧嗤之以鼻。
    言罷,她反應過來了,睜大了一雙秋水眼,“不對,你認識我?”
    姑娘,你傻啊。
    你招搖地戴著印著溫家族徽的隻有溫家嫡女才能有的扳指,又招搖地亂用拈花閣才有的毒,而拈花閣這一代的嫡女又隻有一個——你這不是生怕別人不知道你是拈花溫家的大小姐麽?
    “不知道溫姑娘蒞臨寒舍有何貴幹?”少年穩穩接過溫大小姐扔過來的解藥。
    “你就是卜算子?”襄寧蹙眉,上下打量著他,那眼神仿佛屠夫正在審評著一頭將要上市的豬。
    “我就是卜算子。”少年唇角微揚。
    這人就是這樣,細長的眼睛永遠都是似笑非笑的模樣,乍一看清泉和風,多看幾眼又覺得深處微微的冷,似古井幽潭,漣漪澹蕩。
    襄寧怔住。
    大梁第一神算卜算子?就是他?
    在她的想象中,卜算子應該是個胡須花白,滿口之乎者也的糟老頭,或者是仙氣飄飄,風度翩翩的神仙人物。
    這樣的形象才對得起他的神棍身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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